第 19 章(1 / 2)
抗美看到爸爸房间里挂着妈妈的相片,还是文革前老王开拍的,穿着取消军衔制以前的军服,太阳一般地高高在上。不知道妈妈如果活到今天,对自己的婚事会怎么说,抗美猜了一下,但没猜出来。其实妈妈前年才去世,但已经有了十几年的精神病史,她始终住在郊区的精神病医院里,始终没有清醒过。她去世了,这家里竟也并没有很大的悲痛,那个乌黑短发的革命者,在六八年就去世了。
丁丁跟进厨房,坐在小板凳上,看顾峥嵘杀鱼。她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漓,揪出一段段鱼肠子,好腥气。顾峥嵘虽然猜到了丁丁的苦心,但还是因为有人陪她干这种活,而高兴起来。她说:“我还采访过一个你们学校的毕业生呢,好像和你初中一届的。”
“谁呀?”丁丁伸出一只小指头去拨拉鱼泡,外面的电梯轰轰响了一阵,又上去了。
“庄庆。”
“庄庆呀!从前我们一间寝室的。”丁丁轻轻叫了声,“她考到女中去了,英文挺好的。”刹时她心里有点不适,在龙中时庄庆的功课几乎和宁歌一样差,而且整天晕乎乎的一点不用功。
“她在女中组织了一个党派,叫金剑党。”
丁丁笑起来:“可是热昏了,共产党共青团还不够吗?什么金剑党。”
“你真一点不知道?我们记者团搞了不少报道。”顾峰峰说。
“我不大看报。”丁丁说。
'奇'“庄庆她们专门在学校里帮助小同学,和欺负女中学生的流氓打架。”顾峥嵘把破好的鱼拎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冲着鱼身上的血污。她想起头发剪得极短的庄庆,她看到庄庆时,她已经是全校闻名的人物了,在教师办公室里,她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直求顾峥嵘:“你不要写了好啦?不要写,这事我下回再也不做了。”这使打算采访一个济世英雄的顾峥嵘大失所望,她盯住她看,但庄庆坚持埋着自己的眼睛。
'书'“真的啊?”丁丁想了一下,“怎么会呢?”庄庆在龙中,宁歌自杀以后,一个朋友也没有,整天鬼魂西行一样,弄得全寝室的人都一开始同情她,后来厌烦她,再后来谈她。她总像合唱里一个走调的声音。“她们学校该给她处分了吧?”丁丁问。这样保送大学,可是没有门了。
'网'顾峥嵘又转过来破花鲢鱼,花鲢鱼还顽强地活着,在地上时不时一蹦老高,顾峥嵘抓住它,它就滑出去,再抓住它,它又滑出去,最后只好一剪刀戳破它的肚子。血立即淌下来,那样子活像屠杀,顾峥嵘不敢伸手拿鱼,丁丁也离得远了些,说:“你要死,你的双手沾满了鱼的鲜血。”
门铃突然大作,丁丁蹦起来去开门,在走廊极黄的灯下看见一个矮小而且很瘦的男人,头发稀稀拉拉的。丁丁突然心里抖了一下,硬着声音问:“你找准?”但身体不由地让开,让开的同时,用自己遮着厨房的方向,这使那个男人很难走进来。她听是妈妈从里面跑出来,轻声招呼他,声音轻柔无比,丁丁还是看见,那人穿了双嵌皮的棕色高跟鞋。
抗美想起了小时候去疗养地,看爸爸妈妈和苏联海军一块跳舞的情景。爸爸的腿上有子弹伤,跳起舞来总有种特别的缓慢和沉着,而妈妈则像盛开在土地上的望日莲,他们的军服闪烁着荣耀和历史。
甚至连爸爸都在桌边欠了欠身。
抗美觉得什么东西又破了一遍,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掠了掠鬓上的头发,她觉得那儿有点松了。
她听见丁丁妈妈热烈地让着茶让着糖和瓜子,还说:“你们俩都当过兵,该有不少共同语言。”她感到自己脸上笑了笑。那人牛一样地喝着茶,然后,看着丁丁妈妈点头:“啊,她当了不少年头兵了。我那时在成都,空军机关里,没大吃苦。”
“那后来庄庆说了为什么要结党营私?”丁丁重新坐回到小板凳上,脸上竭力不露声色地问。
“后来嘛,我觉得我这次采访都好像写通俗小说了,”顾峥嵘把鱼胆剪得稀碎,鱼肚子上印出一大块青黄,“我晓得女中不让庄庆说什么,她在那种情势下也不敢再说什么,羞还来不及。我就走了,我觉得她像被脱光了衣服示众一样,真可怜。后来,我到校门口去寻她,星期天等到了,她又求我,还把入团申请书拿出来给我看。她直说:“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我说:“我知道你的学校不理解你,我觉得你该评个三好学生什么的,你比她们都棒。我给你呼吁,还不行?”
她看了我半天,说:“算了吧。”
“最后我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不合作。”
顾峥嵘把鱼按在一片狼藉的报纸上,才刮了一下鳞。那鱼突然甩了下尾巴,把顾峥嵘和丁丁全吓得叫起来,丁丁摆着手说:“你等会儿吧,等它死绝了再干,这样太残酷。”
顾峥嵘哼地笑了声:“你真孔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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