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宋绍圣四年,夏天佑民安八年,四月十七,石门峡。
虽然进入了夏季,但是西北峻峭山岭上的朔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数以百计的西夏军旗在风中扑啦啦抖擞,一队一队的山讹骑兵策马在山岭上奔驰,如履平地一般。另有密密麻麻的步兵满川满谷,好像黑压压的蚁群一般蠕动着,手中的刀枪剑戟闪烁着寒光,仿佛一片银亮亮的海洋。自民安二年西夏在此地屯兵设寨之后,此城便成了泾原路宋军的眼中钉,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距渭州境仅三十里,东带兴、灵,西接天都,濒葫芦河形胜,还有耕牧之利。此前,宋军的硬探哨骑在这片地区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猖狂之极,但是城寨建立之后,宋军的骚扰便少得多了。
自三年前兴庆府政变之后,西夏国政便完全掌握在梁太后的手中。为了稳定局势,之后一年,宋夏边境产生了难得的安宁,虽然小股的冲突依然不断,但是大规模的战斗完全停止。
但是宋朝新党当政,对西夏的野心天下皆知,其咄咄逼人的威胁态势依旧,不停的在边境上修筑堡寨,步步向夏境内蚕食。而西夏女主当朝,国戚和皇族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为了转移矛盾也不能让边境太安静,所以在和平了一年之后,自认为兵强马壮战备已足的梁太后决定寻机开战。
民安七年二月,梁太后遣使入宋,要求重立边界,遭到宋朝严辞拒绝。宋主用宰相章敦之策,罢诸边分画,令督众乘势进讨。梁太后震怒,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突袭绥德界,攻义合寨,大掠而还,重新点燃了战火。
对于西夏来说,新年第一战便是开门红,显然是个好兆头。各部落大酋们也开始频频出击,想把这好运持续下去。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不知是不是女主当朝令西夏太过阴盛阳衰,义合寨一战就用完了西夏本年度全部的好运,宋军除了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大亏之外,之后再无便宜可捡。从前威震西北的党项铁骑似乎也失去了原先的雄悍作风,之后的战绩当真是与西夏众将所期望的南辕北辙,惨不忍睹。不但丝毫没能阻止宋朝的进逼,自身更是连连损兵折将。
三月,夏军数万入侵麟延路,围寨门寨数日,更是罕见的动用了大量攻城器械,结果始终不克,宋军援兵大至,被迫撤围而退。
八月,数万夏军掠保安军,攻顺宁寨,结果遭泾原路宋将张蕴率援军伏击,损兵折将过千,大败而归。
九月,梁太后亲自策划,命右厢一带首领遣使从间道至环庆路,诈言“愿举族归汉”,诱宋军出战。宋将钟传、折可适率兵援接,至鸡靶岭,夏军数万伏兵大起,四下合围,但是恶战一天,竟然吞数千宋军不下,折可适、钟传率军纵横冲突,横杀乱砍,反将夏军的包围圈冲得大乱,全军溃围而出,全师而退。
十月,由于前线屡战屡败,梁太后亲自点集大军,携夏主干顺亲征,号称五十万大军深入延安府,延帅吕惠卿全境坚壁清野,西夏大军攻延安府不克,掉头围攻金明寨,蚁附登城,宋守军二千八百人寡不敌众,几乎全员战死,金明寨遂陷,全城粮草五万石被洗劫一空。梁太后此次亲征终于捞回了洪德寨的面子,喜出望外之下至书宋朝:夏国昨与朝廷议疆场,惟小有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改悔,却与坐团铺处立界。本国以恭顺之故,黾勉听从,于境内立数堡以护耕,而麟延出兵悉行平荡,又数入界杀掠。国人共愤,欲取麟延。终以恭顺,止取金明一寨以示兵锋,亦不失臣子之节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
此书明着是臣子的口气,实际乃是炫耀示威。然而就连西夏内部将领们也不认为此战能有多辉煌,几十万大军出动,唯一的战绩就是攻破了二千八百人据守的一个边垒堡寨,抢到的粮草甚至不够大军出动消耗的数目,实在是得不偿失。这种事情若放在景宗之时,只怕就是个笑话,谁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然而梁太后不这么想,她还将此战仅有的五个俘虏献给辽国,以显示自己的赫赫武功。西夏重臣对此都是暗中大摇其头,此事只怕还不够辽国君臣嘲笑的,只怕更添辽国轻夏国之意。
不管怎么说,不光彩的胜利也是胜利,太后亲自出马,希望能给前线的将士们转转运气。但是之后的形势,却像是一泻千里。仿佛此战乃是西夏的回光返照,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
十二月,宋太原知府孙览率军筑霞芦城,此乃险要必争之地,否则横山之险与宋共有。夏军数万屯境上,伺机偷袭。结果中了孙览的骄兵之计,反遭宋军偷袭,大败,此战略要地遂落入宋军手中。
这便是夏军去年一年的战绩,六场大战,四场败绩,未能拿走宋朝一寸土地,反被连连损兵折将。但是毕竟还是有胜有败,若是再看今年,当真是惨不忍睹。几乎已有当年立国之时屡战屡败朝不保夕的艰难。
今年正月,由于夏军常年在麟延路集结大军与宋军对峙,右厢种落尽屯河外,以为进取计。结果被泾原路主将王文振钻了空子,竟然袭破了西夏天险没烟峡,城寨被烧为平地,死伤数千人,此战宋军光是斩首级便有八百级,实是不折不扣地惨败。
二月,噩耗由西边传来,于阗黑汗数万骑兵攻破了玉门关,长驱直入,瓜州、沙州、肃州三州皆被攻陷,西平军司彻底被打垮,整个河西走廊已经是于阗骑兵的天下。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笃使其子诣京师,上表言:“缅药家作过,别无报效,已遣兵破夏国瓜、沙等三州。”宋主诏厚答之,双方正式结盟。
而与此同时,夏军七万余众攻打绥德城再次失利而回,自从熙宁年间这座雄城被宋军袭取之后,夏军一直希望夺回,而此战是夏军的第十次夺还失败。
战败之后的夏军并未罢休,又转攻河东麟州,围攻神堂堡。麟州都监贾岩率藩部马军数百巡屈野河,闻讯间道直奔北栏坡,其时夏军围攻城寨甚急,贾岩身先士卒,居高临下从背后猛冲夏军,宋军将士感奋无不以一挡百,纵马直冲敌阵,跳荡奔突连溃数围,夏军军心大乱,六万余众竟被宋军数百骑大破于城下,阵斩夏大将七员,数万人号哭奔溃,自相践踏,伏尸数里。贾岩自此一战名动天下。
三月,夏军第二次攻打霞芦城,围城六日不能克,宋石州知州张构率军应援,力败夏军于城下。夏军退入河东境内长波川,持险拒守。结果又遭河东折家军邀击,双方冒雨夜战,夏军大败,扔下两千多具尸体狼狈溃逃,折可行率军顺势攻入夏境数十里耀武扬威而还。
可以说自开年到现在,夏军是连战连败,大败特败,简直败的不亦乐乎。这还没算最近发生的战事,十几天前,渭帅章桀下令筑好水寨,夏军前往争夺,与宋将钟传大战于金城关,再次大败而归。而宋军则乘胜大举出兵反攻至夏境内,保安军知军李沂大败巍名济,攻破洪州,将全城放火烧毁。环庆钤辖张存率兵入夏界,至三角川,遣锐卒攻破盐州。自张蕴平毁宥州之后三年,西夏的“祖宗故地”终于全体残破。
现在夏军似乎已经习惯了打败仗,真正打个胜仗才是稀罕事。
山岭间,西夏左厢神勇军司行将连都霍兰策马前行,身边浩浩荡荡的人潮人海乃是连都部族多达一万兵马的庞大阵容。连都部乃是党项大部,此次天都山点兵从连都部抽调的正兵就多达五千,再加上横山步跋子那些山讹蛮子们,总数已经过万。能在战争中一次性调集上万壮丁的部族,在白上国可不是等闲角色。
此次出兵大概是为了报复宋军越境破城的仇恨,但是连都霍兰对此兴趣不大,宋军反正又没打到连都部的地盘里,况且这两年多宋夏战事基本上就是西夏连被羞辱的态势,怎么打怎么不顺,谁能保证这次西夏就能转运。按照他的想法,两边永远不开战那才最好,各自做着地下交易,闷声发大财不是皆大欢喜吗?()
但从宋境传来的军情又让人寝食难安,大概是受了屡战屡胜的鼓舞,宋军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等地都开始了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堡寨修筑的进度加快,还有大量的硬探哨骑肆无忌惮的越界进入夏境刺探军情,这一切都表示宋军很可能即将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但是石门峡所面对的泾原路似乎很平静,边境有谣言说因为石门峡驻有重兵,所以泾原路的宋军不会轻易动作,他们的任务是牵制住当面夏军,使他们不能及时援助其他方向。
这是真的吗?连都霍兰为将多年,深悉兵不厌诈之术,这有可能是宋军放出的烟雾,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而且泾原路的率臣,也就是东朝习惯上称为渭帅的大官,就是那个让党项人又恨又惧的章桀。
这个在几年前曾经以少胜多大破党项十几万大军的章桀,曾经险些生擒梁太后的章桀,现在又回到陕西了。而且担当的就是宋军实力最强、地位最重要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
按照宋朝陕西诸路的规矩,谁做渭帅,谁实际上就能调动整个陕西的宋军。像章桀这种在军队里威高望重的人物,当年做庆帅之时就能越境调动其他各路兵马,更别说现在权威更重。这样狡诈精明的家伙,每行一步必有深意。现在泾原路毫无动静,实际上就有可能真正的宋军主力就隐藏在这里,等着西夏露出破绽然后发动致命一击。
况且,泾原路没有动静这本身就值得怀疑,不是没有动静,而是派去的探子什么也打探不出来,这种反常的情况只能说明宋军在有意的封锁消息。
若真是那样,宋军要做甚?直接进攻石门峡吗?
若是自己用兵,会怎样?先让其他各路佯攻,等石门峡的军队前往各处增援之后,在出其不意全力猛攻关城,天下各国各族若论城塞攻守之术,汉人是绝对的老大。若是准备充分,未必不能得手。
但是这石门峡……连都霍兰看着眼前那雄峻的关城,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身着白色披风,一身铁甲策马而立的监军大人。这座石门峡大寨可是这位监军大人向太后献策督造的,他可也是汉人。以汉人的技术建造的城池,能被汉人轻易攻克吗?
这三年里,谁不知道这位监军大人乃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不知道他立过什么功劳,但是深得太后的宠信。建造石门峡关城这等工程浩大的军国大事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就诏准了。当然已连都霍兰的眼光来看,这座关城造的恰到好处,真正是西夏的咽喉要地,可见这位唐监军对于军事并不外行,但是这人的来历实在太过神秘,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突然冒起,爬到了许多统兵大将的头上,这让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想法。
然而拐弯抹角的向此次统兵的巍名阿埋、妹勒都逋两位老帅打听,只得到一句“此乃太后心腹人”这样不知所云的回答。现在众将有的猜测这人怕是太后的亲戚,专门放到这里来镀金挣边功的。
此次大举点集,右厢六军司精锐悉数出动,精兵良马十七万之众,集结地点就在石门峡,而这个石门峡监造者充任监军,是不是代表了太后陛下的某种暗示?
但是这些事暂时还轮不到自己来操心,连都氏虽然在党项中是大部族,但是在西夏上层却没什么势力,只是个听命行动的角色。上面怎么下令自己就怎么办,这是连都族一向秉承的政策。上层的权力斗争与自己无关,冷眼旁观扩充势力,服从胜利者,这就是普遍党项部族的生存法则,也是连都族的生存法则。
现在自己真正应该操心的,是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怎样保存自己的实力。
但是仅仅过了一天,连都霍兰就觉得老天爷跟自己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前一天还风平浪静的局势,只过了一夜就天翻地覆!
隐藏着的宋军主力终于出现在战场上了!
四月十八,距离石门峡不远的没烟峡外一夜之间布满了人山人海的宋军兵马,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宋军的旗号均出现在阵列之中,显然,宋军煞费苦心的暗中将其他三路精兵都悄悄集结到了渭州至镇戌军一带,潜藏多时,然后趁夜突然冲出。接着未至天明石门峡外也涌来了满山遍野的宋军,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西夏统军巍名阿埋、妹勒都逋的判断可说是分毫不差,宋军此次打的就是泾原路主攻的如意算盘。宋军主帅乃是泾原路都部署王文振,号称集四路精锐三十万,准备踏平兴灵。三十万必定是虚张声势,但是实际数字十万兵马是肯定有的,就算算上从其他三路调过来的援兵,此次泾原路也是倾巢而出,明显打算一把定输赢!
西夏方面虽然判断准确,但是没想到宋军出兵的规模如此之大,石门峡的守军人数上占绝对劣势根本无力出击,而没烟峡年初之时遭王文振偷袭,城寨残破无法御敌!
而宋军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上午,没烟峡的求援使者就来了,宋军所有部队中顶的最靠前的折可适所部已经到了没烟峡关下,和没烟峡守军展开了激战。
到了中午,败讯已经传来,守军大败,折兵二百余人,折可适率领二千多马军已经破关而入,深入境内四十多里。若是不采取措施,也许宋军大队将会顺着没烟峡长驱直入。但是此刻西夏其余各军还未集结到位,援兵只有从石门峡派出,而石门峡也是地位重要,所以从石门峡派援兵的话无法多派。
连都霍兰实在无法想象这等倒霉差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连都部两千多横山藩骑驰援没烟峡,剩下的八千步卒暂时编入其他将领手下,堂堂连都部就这样被肢解了,连个理由都没有!
虽然他心里不服,但是又没胆子违抗巍名阿埋的军令,这两个老帅在军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了,出了名的法纪森严。他若敢抗命,立时就会人头落地。所以他只有怀着必死的悲愤觉悟率领二千骑兵增援没烟峡,唯一让他稍有安慰的是,那个“太后心腹人”监军唐云大人,居然主动请命和他同去,巍名阿埋乐得顺水推舟,命连都霍兰听唐云节制,又从自己的亲兵之中挑了二百名武艺出众的骁勇之士给唐云作护卫,然后便恭送他们离开。
连都霍兰搞不明白这个监军为啥要跟自己一起去送死,在他看来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事。折可适乃是威震天下的名将,宋军又兵多将广,自己凭什么是折可适的对手?自己的角色就是一枚弃子,巍名阿埋打算牺牲自己迟滞宋军,给集结援兵争取时间。
但是唐云的同行又让他莫名有了希望,有这样的重要人物同行,大概情况危急的时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那两个老家伙不会坐视不管吧?
没烟峡,峻岭山道之间,喊杀声震天动地。
数不清的宋军骑兵和西夏骑兵在山间纵马追逐厮杀,搅得处处烟尘飞扬。西夏一方都是精擅山地战斗的藩落羌骑,坡度很陡的山坡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和平地无异。而宋军则全都是来自熙河的吐蕃马队,常年在青藏高原上生活,比起羌人来说更善于在山地战斗。双方混战已经长达一个时辰,骑兵纵马冲锋,刀枪劈刺箭矢横飞,断刀残弓遍地,死尸横七竖八,夏军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而宋军则渐渐占据了上风。
乱军之中,一股百余骑的宋军高举大旗,狂呼乱号,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冲,左冲右突锐不可当,众人簇拥的核心正是宋军著名猛将,现任熙州都监的苗履。
苗家在熙河路军中算是有根基的武将世家,苗履之父苗授便是神宗朝名将,当年随着王韶开拓熙河路,克玛瑙城,败鬼章,激战露骨山,征服羌账十余万,屡建奇功。元丰西征之时大战兰州,官至神卫龙卫四厢都指挥,一生功名尽在边事。苗履自幼束发从军,跟着他父亲转战千里,一生从小到大都是在军队中磨练成长,熙河、秦凤、环庆、麟延各路都曾担任武职,旧党当政之时,他这样倾向新党的好战分子自然不能重用,迁至房州做知州。现在新党当政,自然不会忘了他这员沙场猛将,调回老家熙河委以重任。
此前出兵之时,主帅章桀曾经下令出击不得超过百里,章桀在军中威望极高,本身又是文官顶头上司,众将不敢不从。但是如此雄壮强盛的军容,近十万精锐之师,难道就真得不能做些别的。军议之时,苗履就打算在章桀面前玩点小聪明,结果换来一顿训斥。但是他和手下的熙河藩兵都保证过了,来了就是立功受赏来的,不打仗如何立功?
所以出兵后他就撺掇军团主将王文振,想要袭击没烟峡。自己的熙河兵堪称是兵强马壮,没道理只能做打杂的事。王文振也是泾原名将,好勇斗狠之人,不想被人说自己怯战。于是先派自己的副将折可适率部先攻没烟峡,苗履率军随后接应,结果折可适打的意外顺手,一战竟深入没烟峡四十余里,待到苗履率军入关之后,却不知折可适的去向了。
当然苗履没把这当回事,找不到就找不到,只要能找到该死的党项人就行了,他反倒心里后悔,早知西夏狗这么无能,真是便宜了折可适这个头功。他急吼吼率部深入,一路见人杀人见村烧村,路遇夏军的散兵游勇便恶狠狠扑上去,也是一路混战到达此地,终于遇上一股大队夏军,立时爆发激战。
此时的苗履已经杀红了眼,好像一头蛮牛在千军万马之中乱撞。一名青甲白马的勇壮夏将,手持大弓左右开弓,连射数骑宋军落马。苗履大怒,挥刀纵马直击。那夏将弃了弓箭,手持大剑纵马如风,竟然冲透人群直迫至苗履马前,镔铁大剑直挥,迅如雷电。苗履身边的一名亲兵持弓格挡,断弓断臂惨跌下马。但是苗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大刀迎头便劈。
那夏将没料到苗履如此狠辣,侧身躲不及,肩头吃了一记,顿时铁甲破裂血光迸溅,两马错镫之时,苗履反手抽出铁锏便是一下,立时将那夏将的脑袋带铁盔砸得稀烂,死尸倒栽于马下。
这夏将一死,周围的夏军顿时大声惊呼哀嚎,便要来抢尸首。宋军围上,一阵血拼各倒下数人,夏军不能得逞,接着便纷纷拨马奔窜,但是宋军此刻正杀的上瘾,一见夏军垮了,顿时群起掩杀,夏军适才恶战多时,也不过伤亡六七十人,这一溃逃,被宋军从后兜着屁股追杀,转眼间落马者过百,剩余的当真是魂飞胆丧,丢盔弃甲闷头逃跑,再无斗志。
苗履见状大喜,纵马在后直追,宋军此刻早已没了队形,数千骑兵形成一条长土龙在山间奔驰,扬起的烟尘弥漫腾空,呛得人睁不开眼满嘴是土。
正追得兴起,突然间头顶杀声大作,苗履心中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不只追到何处,周围崇山峻岭,旁边山上无数西夏骑兵狂叫着冲杀而下,乱箭如雨而至。苗履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列队,夏军便狠狠冲到了眼前。霎那间,宋夏二军如同两股洪水狠狠撞在一起,卷起无数血色浪花,宋军的队伍当时被截成两段。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军虽然中伏,但是也就是一开始被打懵了,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这股夏军的人马并不多,至多只有千把人,虽然队列被冲断,但是以藩骑为主的宋军本来就不怎么守纪律,混战乱战才是其看家本事,此时大不了各自为战。只见山谷中千军万马混战厮杀在一起,烟尘弥漫,不知什么地方好像着火了,沤出来的烟雾也飘了过来,更加令人视线不清。
宋军此刻当真是状态起来了,虽然连续战斗,但是丝毫不觉疲劳,反而越战越勇。眼看着,这股西夏伏兵竟然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夏军之中,连都霍兰骑着一批大黑马,手持长枪挑了一个宋军士卒下马,自己也挨了一枪,好在有铠甲挡住没受伤。眼看周围宋军越打越多,显然后面的已经上来了,己方被压缩的步步后退,便知此次伏击已告失败,再不走,恐怕要遭宋军反包围。
“大人!撤吧!”
唐云此刻也是手持长刀,边打边向外围退却。见连都霍兰好不容易抢过来,再看周围的烟尘弥漫,竟已是看不清草木道路,边大喊一声:“撤兵!”喊完了带头向烟尘中跑去。
眼见主将带头逃跑,夏军纷纷掉头逃窜,宋军一天之内连胜二阵,士气越发激昂,苗履大喜,连连催促身边将校立刻带队追杀。无数宋军骑兵汇聚成一条长龙般的人潮,追入弥漫的烟尘之中。无数马蹄扬起的烟尘,另这山谷内的视线更加不清。
追了不知多久,前面的宋军骑兵正奇怪为何这一路之上都是烟尘弥漫,突然看见烟尘中夏军的骑影。张弓搭箭正待大喝追射,突然全力冲刺的坐骑脚下一空,他下意识的一声惊叫,连人带马摔了下去。
而身后,因烟雾迷漫视线不清,收不住脚的宋军成群结队的冲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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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九,没烟峡。
妹勒都逋带着亲卫,缓步走过战场。此时的战场已经给打扫干净,但是遍地的血迹依旧显示了前天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
此时的宋军已经被打退,而左厢各路军马在嵬名阿埋的严令之下昼夜兼程,终于在今天全部抵达前线,此时的没烟峡已经是兵多将广,站在山颠望下,满川满谷尽是黑压压的兵马人潮,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军营帐篷。
而他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唐云一眼,却见他脸色平静,好像自己只是做了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是周围的西夏将校军士们,再看唐云的眼神已经有所不同,那是一种战士对战士的认同感,一种钦佩敬重。这种眼神妹勒都逋并不陌生,因为他的部下平时就是这么看他的。
军队有军队的逻辑,能打胜仗的将领总是受欢迎的。普通战士对于朝廷的概念来说太过遥远模糊,他们只会敬重英雄好汉,只会下意识的服从那些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领袖。
而唐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谁也没想到他带着两千多人,竟然真的阻击宋军成功。当时的没烟峡实际上已经是失守了,他就带着两千多人,竟然成功力挽狂澜。而后面的宋军大队,不知是不是慑于前锋的失利,竟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几万人的大兵团竟然缓缓退回了出发阵地。
几千人,竟然把几万人给吓住了。
而且他在没烟峡一战打得也确实精彩,利用烟雾令宋军视线不清,巧妙的将追兵引至绝壁悬崖,然后四下伏兵尽起,宋军追的过急收不住脚,又被夏军从外围往里压迫,前挤后撞之下大批人马摔下悬崖,而苗履情知中计,率领残部溃围而出,逃出关去。随即唐云收拢残军,挥师直进,收复关城,又亲自领人外出打探军情。而宋军折可适部绕道退出没烟峡,宋军的前锋受此重挫,停止了攻势。
事后,在悬崖下面,检点出来的摔死的宋军人马尸体多达两千多具,也就是说这一战就歼灭了宋军骑兵一千多人,而夏军自己几乎没什么损伤。
这比西夏大肆鼓吹的金明寨大捷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十几万人面对二千八百宋军,兵力数十倍于敌,最终也是付出死伤数千的代价。而没烟峡一战唐云和宋军兵力基本相当,自身没受多少损失,却歼灭宋军千人之多。而且宋军损失的全都是非常宝贵稀缺的马军,还是身经百战的精兵部队,这对于宋军来说,绝对是个无法忍受的重创。
也许正是夏军出乎意料的善战,才使后面的宋军主力集团停止了冒进的脚步。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也许是宋夏重新开战以来夏军打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胜仗。
这个谜一样的汉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妹勒都逋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而成精的人物,他总觉得唐云身上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让他看不透。但是这个人偏偏还受太后的宠信,任命为最亲贵得御围内六班直副统军兼察军,虽然名义上还是自己这个班直统军的部下,但是实际权柄已经和自己相差无几。甚至已经十四岁的夏主干顺都对他很有好感。
这样的人……妹勒都逋猛然想起来一个人,当年的李清!
凉诈、秉常两代皇帝宠信的汉人,有国士之称的良将。后来为了西夏皇室从外戚手里夺回权力鞠躬尽瘁,最后死于梁氏阴谋。现在的唐云发迹的轨迹,真得有点像当年的李清。同样是降将,同样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同样受到夏主的宠信……
也许这是个需要自己仔细注意的人物……
妹勒都逋收回目光,发觉自己一路想的出神了,走到了关口也不自知。不由得哑然一笑,自己现在面对的大麻烦还不知能不能搞定,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事。关外的宋军并未退兵,几万兵马依旧压在距离关口二三十里的地方,自己面对强敌,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
虽然此刻夏军大集,但是长途跋涉的疲劳不可能立刻消退,各军总要休整几日才能出战。而宋军自没烟峡战斗失利之后,虽然退出关外,但是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妹勒都逋如坐针毡。
他们居然在石门峡外开始大肆修筑营寨,军队后方又有数万民夫上了前线,运送土方木石,竟然在那里筑起城墙来。每日看去,铺满大地的军民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一样忙碌着,而宋军的城墙则以惊人的速度在升高延长。夏军曾试探性的派出数只骑兵前往骚扰,都被宋军打退。而迂回后方的骑军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宋军的后路看得非常严密。
显然,没烟峡的失利并没让宋军主将气馁,而他的目的很明显:既然西夏在石门峡筑城,那宋军就堵着石门峡的大门也筑一座城,看谁最终的堵的过谁。
不得不说,王文振这一手实在是击中了西夏的要害,石门峡筑城使西夏的防线实际上往前推了,并且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但是宋军的筑城行动抵消了这一优势,双方失去了几十里的缓冲地带,变得城池面对面。以后这一地区的战斗,必然变成城塞攻防为主。因为双方军队只要一出门,几乎立刻到达对方的大门前。
若论城塞攻防的战术,西夏是无论如何比不上宋朝的。
所以,这是个必争之地。无论如何,不能宋军的企图得逞!妹勒都逋心中已经决定,五天之后,全军出动,以泰山压顶之势,再来一场永乐城之战!
当夜,妹勒都逋大摆庆功宴,祝贺唐云立此大功。
吃喝已毕,各个将官搂着女人回营歇息,唐云婉拒了分给他的美女,回到自己的大账。和衣躺下,却没有睡着。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管这三年来自己在西夏深受梁太后重用,不断的加官进爵。在外人看来自己应当是活的风光无限,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三年并不如意。至少,自己得到的并不是自己希望的,自己希望的东西一直遥遥无期。
三年前,自己从丰州死里逃生,但是任务却搞砸了。虽然梁太后没有怪罪,但是对自己的任命却逐渐脱离了一品堂的范畴。虽然对自己的信任不减,还委以班直军的要职,能够参赞机密,同时自己也能对军国大事发表意见,但是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掌控所有机密的人,现在自己只能知道那些梁太后想让自己知道的东西。
那才是自己所希望的,也是对自己的抱负最有帮助的。
他这三年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年那次丰州之行,影响了自己在梁太后心中的形象,才导致现在的情况。那次丰州之行究竟有什么秘密?那批宋军的军纲火器到底有何重要之处?当时为何孙二娘会突然翻脸,痛下杀手?!
自己自问没有做错什么?难道是因为孙二娘因和自己的私怨才导致后来的火并?还是说孙二娘一伙人和梁乙逋之间的联系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梁乙逋完蛋,他们担心西夏认为他们也是梁乙逋的党羽,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还是说他们觉得西夏要黑吃黑,所以临时翻脸?还是孙二娘他们早就有卸磨杀驴的打算?
很多种可能,但是这事只又找到孙二娘本人才能问明白。
不过现在没人能找到孙二娘。这个女人确实有两下子,就像凭空消失了。宋朝官府在通缉她,绿林黑道也在有人下了绿林贴在找她。西夏也暗中在追捕她,但是三年了,没人找得到她在何处。唯一知道的是,当时追袭的宋军将领乃是大名鼎鼎的河东第一弓何灌。当时自己逃回夏境后,天降大雪,这场大雪阻碍了追兵,救了孙二娘的命,从此黑白两道再无此女的任何消息。
生死不知。所以唐云觉得自己是永远没机会弄清楚丰州的真相了。
所以现在他有些心灰意冷,干脆老老实实的当起武将来了,虽然这比自己原来计划的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但是总算也是一条路。而且自己还有四年的时间来达成夙愿,四年时间,到那时一切都将见分晓。
而眼下,自己还有一场战争要应付。
五日后,四更拂晓。
从石门峡到没烟峡,绵延数十里的西夏大营在夜色中忙碌起来,无数的篝火亮起,数万人埋锅造饭,牛肉羊肉下进汤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更难得的是各营各部都领到了酒。凡是有经验的老卒都知道,非逢年过节,一顿好酒好肉,往往预示着当官的需要你卖命的时候到了,今天十有八九将是一场恶战。
唐云晚上勉强睡了一会儿,大战将临的紧张让他有些失眠。昨天中军寨已经传令,今日各营四更天便埋锅造饭,全军饱餐战饭之后,五更出兵,亮全队攻打宋军大寨,务必摧毁宋军正在修筑的城堡。
很快,中军大寨便开始擂鼓聚将,唐云翻身坐起,穿戴整齐之后便出帐篷往帅帐走去。他身为监军,身份特殊。所以自己也有独立的营寨一座,就挨着中军寨。出的寨来,便见四面八方各军各部的将领酋长们一个个披挂整齐骑马而来,到了辕门便老老实实的下马急匆匆步行直奔帅帐,有的一边走还一边整理衣甲。
中军寨中只有主帅巍名阿埋可以骑马,甚至连副帅妹勒都逋都不行。巍名阿埋的军法之严厉在西夏国中赫赫有名,犯了他的规矩,说砍就砍,众将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营中规矩主帅点卯三通鼓,头卯全军大将便都已到齐,分成两班立于帐下。
“升帐!”中军官纵声高喝,唐云和妹勒都逋领头,数十员大将鱼贯而入。
巍名阿埋端坐帅案之后的一把虎皮交椅上,穿一身水摩镔铁锁子明光甲,左右设座乃是给妹勒都逋和唐云准备的,除此之外再无人有资格在帅帐中落座。
中军官点卯完毕缴令,巍名阿埋缓缓的扫视了众将一眼,沉声开口。
“宋贼在我石门峡口筑城,乃是扼吾咽喉。宋贼若得逞,则吾大夏国界无宁日矣!某奉诏行问罪吊伐之事,十万精甲枕戈待旦,只为今日!”巍名阿埋怒目横眉,须发皆张,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言语之间,霸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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