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我为自己而骄傲,没有伤害一个末成年者的品行就偷去甜蜜。绝无任何伤害。魔术师把牛奶、糖蜜、满是泡沫的香槟酒倾入一个年轻女王崭新的白色手提袋里;而洛,瞧,袋仍完好无损。就这样我巧妙地建造了我下流热辣辣罪恶的梦境;洛丽塔仍安然--我也安然。我疯狂占有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创造物,另一个,幻想的洛丽塔,或许比洛丽塔更真实;那幻象重叠又包容了她,在我和她之间浮游,没有欲望,没有感觉,她自己的生命并不存在。
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他什么也不曾做过。同时没有什么阻碍我重演一场对她影响微乎其微的动作,就好象她是银幕上一副动人的影象,而我则是谦卑的驼背人躲在黑暗中手淫。下午不知不觉一点点过去了,在成熟的静谧中,旺盛的大树似乎颇知内情;甚至比先前更强烈的欲望又开始使我痛苦。让她快回来吧,我祈祷外来的上帝,趁妈妈在厨房的时候,让沙发一幕重演吧,我恳求,我是这般可怕地迷恋她啊。
不,"可怕"是不对的词。新的快乐感充溢着我,那种得意扬扬不是可怕而是可怜。我给它定义为可怜。可怜--因为尽管我有贪得无厌、燃烧的情欲,我还是以最坚强的力量将其压抑,力图保护住那个十二岁孩子的纯洁。
现在看看我的痛苦得到的报偿吧。没有洛丽塔回家来--她和查特菲尔德一家去看电影了。桌上比平常布置得更为优雅:点着蜡烛,真是。在这令人伤怀的氛围里,黑兹夫人轻柔地敲敲地盘子两测的银器就象打着琴键,而后又低头朝她的空盘笑笑(正在节食),说她希望我能喜欢那种沙拉(制法是从一本妇女杂志士选的)。她希望我也能喜欢那盘冷拼。
那是个完美的日子。查特菲尔德夫人是个可爱的人。菲立斯,她女儿,明天去夏今营。要呆三星期。洛丽塔也已经决定星期四走,不必象先前计划的那样等到七月。菲立斯以后就住在那儿直到开学。一个不错的前景,我的心肝。
噢,这消息使我多么惊恐--这难道不意味着我刚刚秘密地将她据为已有,就要失去她吗?为了解释我冷峻的神情,我只得又使用了早晨玩过的牙疼借口。一定是那颗巨大的白齿上长了一块象酒泡的樱桃那么大的溃疡。
"我们这儿有一位非常出色的牙医,"黑兹说,"其实就是我们的邻居,奎尔蒂。我想就是那位剧作家的叔叔或表哥。
觉得能过去?好吧,随你。秋天我就,用我妈妈的话说,让他稳住她,这多少能管束点儿洛。这些日子洛怕是一直搅得你够呛吧。她走之前,我们还得有几天暴风雨的日子。开始她坚决不肯走。电影也许能安慰她。菲立斯是个很甜的女孩儿,洛没有理由不喜欢她。真的,先生,我为您的牙齿感到不安。明天一早如果它还疼,真完全应该让我去请艾弗.奎尔蒂了,这是头等要事。你知道,我觉得夏季宿营是很健康的,而且--当然,我说这完全比呆在草坪上闷闷不乐,用妈妈的口红,追求羞答答的电影男绅士,或者因为一点点事被激怒就大发脾气,总比这些更有意义吧。"
"你能肯定,"我终于说道:"她在那儿会高兴吗?"(唐突,令人后悔的唐突!)"她会好的,"黑兹说。"也不会老是玩。夏今营是雪莉.霍姆斯组织的--你知道,就是写《簧火女孩》的那位女士。
夏今营会教多洛雷斯·黑兹在很多方面长进--健康、知识、修养。尤其是对别人负责方面。我们是不是拿着这些蜡烛到走廊上坐坐?或者你是想去睡觉,治治那颗牙?"
治治那颗牙。
第二天他们开车进城去买夏令营需要的东西:买来的任何衣服都使洛惊叹不已。吃饭时她仍表现出她平常那种爱讽刺的天性。饭后,又立刻上楼进了自己的屋,埋在那些以备营地雨天需要的连环画书里(星期四以前她就彻底翻过一遍了,后来扔在一边)。我也回到我的房间,写几封信。我的计划是这就离开海滨,然后,等学校开学,再恢复我在黑兹宅中的存在;因为我知道没有那孩子我无法生活。星期二,她们又去买东西,并说在他们外出的这段时间如果营地女主人来电话,就请我代接一下。她确实来了;差不多一个月以后,我们有机会回忆了我们愉快的交谈。那个星期二,洛在她屋里吃的饭。照例跟她妈妈争吵了一通以后,她一直在哭,象以前一样,她不希望我见到她红肿的眼睛:大哭一场以后,她总是面容分外娇嫩,泪眼迷离,有一种不健康的诱惑力。
我为她对我隐秘美观的误解感到深深遗撼,费就正爱那种波提切利的粉红,两片含苞待绽的玫瑰,濡湿黯淡的睫毛;很自然,她害羞的怪念头夺去了许多给我以特殊安慰的机会。但,这比我想的还严重。当我仍坐在漆黑的因台上(一阵粗野的风吹灭了她红色的烛光),黑兹夫人凄凉地笑笑,说她已经告诉洛她热爱的亨伯特完全同意夏今营这件事,"谁料,"黑兹接着说,"那小孩大发雷霆;借口:你我要扔掉她;真正原因:我告诉她明天我们要换几件朴素一点的衣服,她却逼迫我给她买惹眼的着装。你看,她把她自己看成大明星了;我看却却不过是结实、健康根本不漂亮的毛丫头。我想这就是我们麻烦不断的根源吧。"
星期三,我设法在路上截住她几秒钟:她穿着汗衫和白底绿点短裤,正在楼顶走廊的柜子里翻找箱子。我说了表示友好又逗乐的话,但她只哼了一声,根本不看我。绝望得要死的亨伯特拙劣地在她尾骨上拍了一下,但她却用过世的黑兹先生的鞋楦还他一击。"骗子,"她说。我慢慢踱下楼梯,挠着胳膊,表现出极大的悔恨。绝不愿屈尊来和亨及妈妈一起吃饭:洗了头,便抱着笑话书上了床。明天星期四,黑兹夫人将蹑手蹑脚开车送她去q营地。
正象比我更伟大的作家写的:"让读者去想象",等等。再一想,我在喘息中还是对那些想象兴致极浓。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地爱上了洛丽塔;但我同样知道她不可能永远是洛丽塔。一月一日她就要十三岁了。再过差不多两年,她将不再是性感少女,而变成一位"年轻的女郎",然后,变成"女大学生"--失望连着失望。"永远"这个词是仅就我自己的感情而言,是仅就那个注入我血液中的永恒的洛丽塔而言。那个洛丽塔她的肠骨顶还没有向外展开,那个洛丽塔今天我可以触摸、可以闻、可以听、可以看,那个洛丽塔有一副粗嗓门和褐色厚发--梳着刘海,两侧鬈着,秀背微弓,玉颈亭亭,又满口粗话--"造反"、"高级"、"性感"、"笨蛋"、"乏味的家伙"--那个洛丽塔,我的洛丽塔,可怜的加塔拉斯,就要永远失去她了。因此我怎么能承受两个月见不到她的夏季失眠症呢?在她尚保持性感少女气质仅剩的两年里的两个月!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乔装成阴郁的旧式少女,愚笨的亨伯特小姐,而后在q营地附近竖起我的帐篷,满心希望它的深红色会使性感少女们哗然:"我们接纳那个低嗓内的d.p.吧,"然后把忧郁的、含羞而笑的"大脚"伯思拉进她们朴素的家中。伯恩于是有可能和多洛雷斯·黑兹睡在一起!
无用而生硬的梦。两个月的美色,两个月的温柔,将被永远浪费掉,而我束手无策,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但是,爱人,那个星期四,一滴珍奇的蜂蜜确实落进了它的漏斗。黑兹夫人一早就要开车送她到营地去,分别前杂乱的响声传到我的耳里,我匆忙翻身下床,身子探出窗外。
在白杨树下,小汽车已经浮动起来。路边,露易丝站在那儿,用手挡着眼睛,似乎那位小旅行者已经驶进低低的太阳。那手势真是幼稚。"快!"黑兹叫道。我的洛丽塔,半个身子在车内,正要使足劲关车门,又摇下玻璃,朝露易丝和白杨树(她再也没见到他们和它们)挥手告别,突然命运的意念打断了她:她抬头望来--而后冲回房间(黑兹交她身后狂怒喊叫)。
不一会儿,我听见我的心上人跑上楼梯。我的心被一种力量扩胀了,它几乎要把我摧毁。我连忙套上睡裤,一把拉开门:几乎同时,洛丽塔到了,穿着礼拜日的长裙,气喘嘘嘘,而后扑进了我的怀里,她天真的嘴在男性黑乎乎的上下唇凶猛压迫下软化了,我颤抖的小心肝!下一瞬间我听见她--活生生的未被奸污的--唏哩哗啦急促跑下楼。命运的意念重新恢复了。棕色的双腿收进去,车门砰然关上--又砰了一声--而后黑兹驾驶员粗野地踩下启动,橡胶红色的嘴唇吐着什么气话,我的爱就这样被带走了;而她们和露易丝都没注意到,老奥泊西特小姐,一个病人,正从她爬满青藤的游廊。
里有节奏地微微招着手。
我空空的手掌里仍然是象牙般的洛丽塔--满是对她未成熟微微内弯的背部的感觉,满是拥抱她时,手指从上到下透过她薄薄的纱裙滑过她象牙般玉体的感觉。我走进她凌乱的房间,将柜门大开,钻入一堆歪七扭八、却亲近过她的衣物。尤其有一件粉色薄衫,已经破了,衣缝处散出一股淡淡的酸味。我把它抱在亨伯特被血液充胀的胸前。心中涌起一阵刺骨的纷扰--但我必须扔卞这些东西,迅速恢复常态,因为我清楚地听见女佣纤细的嗓音正在楼梯口唤我。她说有个条子给我;而后在我机械的感谢上加了一句"不必客气",好心的露易丝给我颤抖的手中留下一封没贴邮票、字迹娟秀的信。
这是自白:我爱你(信就这样开始了;有一阵曲解的时刻,我错把这歇斯底里式的涂鸦当作了女学生的乱写乱划)。上星期日在教堂--坏家伙,你拒绝去看看我们漂亮的新窗户1--就是在上星期天,我亲爱的,我问上帝该怎么办,我被启示去做我现在所要做的。你看,没有选择。从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你,我是个多情又孤寂的女人,你是我生命的爱。
现在,我最最、最最亲爱的,我亲爱的,亲爱的先生,你已经读了这封信;现在你知道了一切。
因此,请求您是否能立刻打好行李就离开。这是女主人的命令。我要遣走一名房客。我要把你踢出去。定开!出去!离开!吃饭的时候我就会回来,如果我来回八十里又没有出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希望再在我房里见到你。请求你,请求你,立刻离开吧,现在,甚至不必读完这封荒唐的信。定开。再会。
爱人,情况很简单。当然,我可以完全肯定我对你来说无所谓,完全无所谓。噢是的,你喜欢和我交谈(哄骗可怜的我),你越来越喜欢我们这友好的房子,喜欢我喜欢的书,喜欢我漂亮的花园,甚至喜欢洛吵吵闹阔的样子--但我对你来说却无所谓。对吗?对的。无论如何都是无所谓。但如果读完我的"自白",你以你诡秘而浪漫的欧洲人心理断定我对你还有足够的吸引力,因此要占我这封信的便宜并对我送秋波,那么你就成了罪犯--甚至比强奸幼童的诱拐犯还坏。请看,亲爱的,如果你决定留下来,如果我发现你还在家里(我知道这不会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还要写这封信),你留下来的事实只能说明一件事:你需要我,就象我需要你:作为白头谐老的伴侣;你已准备好把你的生活和我的永远永远连在一起,并作我小女儿的父亲。
让我再多胡言乱语一会儿吧,我最亲爱的,因为我知道这封信这会儿已被你撕得粉碎(字迹难辨)扔进了马桶的旋涡里。我最亲爱的,我非常、非常亲爱的,在这奇迹般的六月里,我为你建造了怎样的一个爱的世界啊!我知道你是那么保守,有多么"英国派"。你那老式的沉默,你那守规守矩的感觉或许会被一个美国女孩子的无礼吓坏!隐匿了最强烈的感情的你一定会认为我这样打开自己可怜的受过伤害的心,一定是个毫无羞耻的小傻瓜。在过去的岁月里,我遇到过许许多多的失望。黑兹先生是位绝好的人,有一颗可靠的灵魂,但他却出我年长二十岁,并且--算了,还是让我们不再对过去说三说四吧。我最亲爱的,如果称不理会我的要求,又读到了这封信痛苦的结尾,你的好奇心会得到很好的潘是。算了。毁掉它然后走开。别忘了把钥匙放在你卧室的桌上。请留下地址,到这月底我好退还我欠你的十二块钱。再见,亲爱的。为我祈祷吧--如果你祈祷。
夏·黑上
我此刻呈现的是我对这封信的回忆,而我所记忆的又是我逐字记住了约(包括那些别纽的法语)。原信至少还要长两倍。我漏过了一个抒情段落,我一直在或多或少跳着读,即一般是关于洛丽塔的弟弟的,两岁上死了,她那时四岁,她说要不然我会多么喜欢池。让我看看我还有什么要说么?对了。"马桶的旋涡"(信就是从那儿走的)实际上正是我自己根据真情杜撰的词。她可能请求我点燃一场特别的火把它烧毁。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厌恶和退却。第二个则象一位朋友平静的手落在我的肩头,并命令我抓紧时间考虑。我这样做了。
我从晕迷中摆脱出来,发现自己仍在洛的卧室。从内容高雅的杂志上撕下的完整一页钉在床上方的墙上,正好在一位男歌手的嘴和一位电影女明星的睫毛之间。那一页表现的是一位黑发的年轻丈夫,有一副爱尔兰人失去活力的目光。他正在为某某人制作的礼服充当模特儿,手中举着某某人制作的桥型碟,里边盛着两个人的早饭。标题是,"征服英雄,托马斯.莫雷尔牧师摄"。那个被彻底征服的女人(没有表现出来)也许正支撑着用力托住碟子的那半边。她的同床者是如何未经肮脏恶运就到了桥下不太清楚。洛在候悼的恋人脸上调皮地画了一支箭,又用方体字写道:h.h.。的确,尽管年龄不同,相似却今人惊异。在这下面是另一张画,也是一张彩色广告。一位出色的剧作家正庄严地抽着一支"特洛姆"。他总是抽特洛姆。这次相似处可很少。在这下面是洛纯洁的床,乱扔着许多"笑话"。瓷釉从床架上脱落了,底上露出类似圆型的黑色斑点。当确信露易丝已经离去,我扑到洛的床上,又重读了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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