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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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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是河南登封人,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考中兰州大学,学的是玻璃工艺专业。一九八一年毕业,分配在西北这个唯一的国有中型玻璃厂——光明玻璃厂,一干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他埋头玻璃新产品新工艺的研究与开发,取得了不少成果。他的三篇专业性学术论文在国外刊物上发表,一项成果获国家专利,并列入国家九五星火计划重点开发项目,他新近研究的“车辆自动拒水风挡玻璃的元素构成”和“普通拒尘玻璃的研究与制造”两个课题被确定为国家科委十五重点科研课题。他先后被评为市、省两级科技标兵,国家和省市三级“有突出贡献的知识分子”,十三次获市劳模,七次获省劳模。一九八七年获高级工程师职称,一九九八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先后担任玻璃厂生产科副科长、科长,一九八六年厂里组建科技攻关小组,他担任组长,一九九四年至今担任副厂长,分管生产、科研等一应事情。

杨锐一心扑在事业上,却忘了家业。等到想起需要一个女人建立一个家庭的时候,满社会的妙龄女子都已名花有主。找了多少年,看了无数个,人家姑娘不是嫌他年龄大,就是嫌他是个书呆子不懂得感情,不会浪漫,也有嫌他说一口河南话滴里嘟噜听不懂没法交流的。总而言之,他一直没找到媳妇,四十开外了还是庙门口的旗杆——光棍一条。

他想着降低标准,随便找个寡妇应付了这事算了。谁知这年头的寡妇反比姑娘金贵,反比姑娘难找。那些已经跟过一个甚至几个男人的寡妇们,越跟心越馋,越跟眼睛越高,越跟对男人的要求越苛刻,动辄要房子,要车子,要保姆,要县市级干部,要百万元户。杨锐那个副厂长只是个正科级,住房只有一间单身宿舍还是国家的,每月一千多元工资大半都寄回老家给父母换了药吃。所以就连寡妇也没人愿意嫁给他。

去年,他已经四十二岁。四十二岁的他终于找到了媳妇,而且是个从未结过婚的老处女。那女的叫何花花,市第九中学的数学教师,三十九岁,长相和那名字一样,是一朵艳丽的花。因为长相超群,所以择偶的标准定得高了些,以至于这么多年也没找到个称心如意的。眼看着要奔四十了,她着了慌,才四处登征婚广告征婚。那征婚广告写得很简单:某女,年近四十,无婚史,某事业单位工作,有固定收入。欲求一诚实可靠有固定职业有事业心的男士为伴。

杨锐斗胆应征,不想就中了,这让他着实高兴呆了。

杨锐在厂里人缘好。大家一听他找到了媳妇,便都像是自己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被搬开了,高兴得不得了。大家都忙乎起来,给刷房子的,给处理旧家具的,给帮着买新家具的,男人们忙得屁颠屁颠的,女人们也不能闲着,打扫和裱糊房子,缝被子做褥子,擦玻璃贴“喜”字,这些活儿都让她们给包了。杨锐只忙着前前后后地发烟散糖陪笑脸说客气话。

结婚那天,玻璃厂放假一天,全体职工参加了他的婚礼,把个婚礼搞得比国庆还隆重热火。晚上,闹洞房的人将一间房子挤了个不透风,院子里也挤满了人。这一拨出来,那一拨又进去,打闹声说笑声响彻办个厂院,一直折腾到深夜。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发现,杨锐的门楣上那幅喜庆对联被一幅新的对联覆盖。

你看这对联:

上联:一杆老枪两颗弹,四十二年没参战

下联:一孔新窑两扇门,三十九载未进人

横批:今日好日子

这人发现这幅对联,便喊叫:“快来看呀,杨厂长门上有一幅对联,妙极了!”

大家闻声赶来,围成堆儿,这个大念一遍,那个小念一遍,说声笑声喝彩声一起一伏。

“好!”

“妙!”

“高!”

“酷呆了!”

……

这时便有人编故事了:“大家肃静,我将昨晚在洞房窗外听到的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晚上闹完洞房,大家都去睡了,我一个人在杨厂长窗外偷听,并透过窗玻璃上的缝隙偷看。他们刚等大家走开,便关起门来干事了。干完了,杨厂长将那几巴拉出,却发现那家具变成了鲜红的,像个胡萝卜。他开始窃喜,以为新娘子确实是个贞节的老处女,以为他的阳具是被她的处女红染的,便抱起新娘吻了又吻。吻完便用卫生纸去擦自己的阳具。这一擦坏事了。大家猜猜怎么了?”

大家等着听下文,根本没人动脑子,只是一个劲的喊:“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快说!”

那人接着说:“杨厂长一擦,竟然擦下个红套子来。他便问新娘,这是什么?新娘怯怯地说,避孕套。杨厂长问,避孕套还有双汇牌的?上面还有出厂日期?新娘子只好从实招来:前天晚上,她大发,按奈不住,便用火腿肠自慰,没想就把火腿肠的套子掉进去了。今天,她的小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疼,用手挖过几次都没挖出来。”

“哈哈哈……”

“哈哈哈……”

围观的人都大笑不止。

杨锐和新娘子也都出来了。那新娘子笑得前仰后合,她一手抱住杨锐的胳膊,一手不断地在杨锐的背上乱捶:“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不是这样的,你听错了!”后排一个年轻工人大声喊:“你在前窗上听,我在后窗下听。我听到的是这样的:杨厂长问新娘子,避孕套还有双汇牌的?还有出厂日期?你老实交待,前天晚上和谁干的好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新娘便抽泣着说,前天晚上,我和我的情哥哥最后一次缠绵,结果没准备避孕套,我的情哥哥便将火腿肠的套子拿下来用,结果那东西没有弹性,就掉进去了。杨厂长听了这话非常生气,一脚将新娘踹到床底下去了……”

“哈……”

“嗷……”

“呕……”

“嗨……”

满院子沸腾起来。

杨锐早已领着新娘溜到后排,拧住了说话的小伙子的耳朵:“我让你小子再胡说!”

“救命呀!快救命呀!大家看,厂长虐待工人喽!杨厂长饶命呀,我的耳朵快掉了,耳朵掉了以后就不听你的话了……”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新娘子边笑边拍着杨锐的脊背说:“使劲拧,拧下来我给你炒菜下酒喝。”

杨锐是个老实又耿直的人。这些年满社会风行的是拉关系走后门拍马溜须阿谀逢迎,他对此却一窍不通。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所以尽管他有着那么多的成就那么大的贡献那么高的声誉,可是一直提不上去。提不上去就提不上去,他从来不想这些,也不愿想这些,也就无所谓痛无所谓不痛,可是却有不少的人替他痛着。厂里的老工人、老工友常常替他抱不平:

“凭杨锐的贡献,不要说对玻璃厂的贡献,就是对整个社会的贡献,早该提一提了。把他压在玻璃厂就这样被埋没了。”

“不要说当个正厂长,就是给他个政治局委员也不算过。”

“怪只怪他那坏脾气,肠子直,肚子里不藏货,肺里面不装气,舌根下不压话。违时悖景,违时悖景呀。”

“你不看现在那些官老爷,就怕身边的人本事比他大,能力比他强,影响比他好,交往比他广。你强了,就会对他造成威胁嘛。人们宁肯重用那些一事无成的奴才,也不敢稍微用一下有一技之长的人才。不用倒也罢了,他们还想方设法整你害你,恨不能一脚将你踩进地下去。”

杨锐每每听到这些,总是装作没听见。

有许多朋友劝他:“这年头,啥事都要跑一跑。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你就低低头,弯弯腰,到有关领导那儿跑一跑,说几句人家喜欢听的话,向人家求个情吧。”

他只是摇摇头,嘿嘿一笑了之。

也有许多好心的朋友劝他:“改一改你那坏脾气,这年头不兴你那样的人,那样的脾气吃不开。”他也知道朋友们都是为他好,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合时宜,暗自想着改一改,可是一遇上具体的事,脑子里的那股儿黑血就不听使唤的往上涌,喉咙眼的那些话语就失禁般地往外冲,肺里面的那些脏气就咕嘟咕嘟往外冒,于是,脖颈也硬了,脸也红了,气也粗了,声也高了。人也就这样在自觉不自觉间被他惹下了。惹下就惹下了,反正都是为了把事情办好,又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怕个啥。他这样想。可是人家却都不这样想。人家想,你杨锐还不是为了出风头,还不是跟我过不去,还不是为了讨得大家喝彩。所以明抢暗箭都来了,绊子陷阱也来了,污蔑嘲讽也来了,报复的小鞋也来了。

他大学毕业刚到玻璃厂来的时候,厂长是落实政策的时候被恢复工职的一个老知识分子,文革前的老牌大专生。这老头知识还算可以,就是有个毛病,不服人,不认输,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认为谁都不如他,而且心眼极小。杨锐刚毕业,是玻璃厂第一位大学本科生,血气方刚,才华横溢,而且锋芒毕露,老厂长心里便有点胆怯:这小子来势凶猛,弄不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我拿在马下,甚至夺了我的位子,骑在我的头上。得折一折他的锋芒,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有了这种想法,老厂长便专门找杨锐的碴儿,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故意抓他的把柄,找他的麻烦,挖空心思地给他脸色看,给他小鞋穿。杨锐哪里吃得下他这一套,便三六九地和他论理、顶嘴甚至吵架。他便在几次职工大会上不点名的批评:“咱们厂有个别年轻人,凭着自己有着大学文凭,便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目无领导,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会后,杨锐就又找他说理,又少不了一场唇枪舌剑。后来,他有了与杨锐斗争的经验,便不正面与之交锋,采取了经济制裁和迂回战术。他经常给他找点儿小毛病,罚他个三块五块的工资。对于罚款,杨锐不大在乎,觉得不就是几块钱吗,有什么了不起,自己少吃少花点就节省出来了。可是老厂长的迂回战术却把杨锐整惨了。他不仅不再批评杨锐,还设着法子找杨锐的一些优点当众表扬,这可把个老实刚直的杨锐给懵了。他不知道厂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倒觉得他自己的工作做得好理应受到表扬,而且觉得厂长从前之所以那样不公平的对待他,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厂长对他缺乏认识。现在时间长了,厂长摸透了他的脾性,认识了他这个人,所以改变了以往的态度。他想,这也是很正常的嘛,马克思主义的原理就是这样的,人们对一切事物都是由不认识到认识,由知之较少到知之较多。随着人们对事物认识的加深,就会改变以前对待事物的不正确态度。

他在厂里工作的第五年,全体职工一致评选他为市级劳动模范,可是报到市经贸委却被刷下来了。厂里职工都愤愤不平,找厂长评理,厂长哈哈一笑双手一摊说:“我总把他报上去了,至于批不批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大家还是不服,纷纷鼓动杨锐去找市经贸委。杨锐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亏,加上大家一鼓动,便真的去了经贸委。谁知一进门,那个接待他的小伙子一听他是玻璃厂的杨锐,便指着他的鼻子把他猛训了一顿:“你杨锐都不在厂里打听打听自己的名声,玻璃厂不开除你都算宽容了你,你还想当劳模?你年纪轻轻,凭着有个大学文凭,就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目无领导,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杨锐一听这话正是厂长前几年批评他的那些话,脖颈就硬了,脸就红了,气就粗了,声音就大了。他也指着那小伙子的鼻子发出一长串的质问,直问得那小伙子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最后不得不说出是玻璃厂厂长亲自反映的情况。一气之下,杨锐便一不做二不休,拿着自己这些年发表的论文和有关部门发的荣誉证书,带着全厂职工的意见直接去找市长。市长听完他的话,当即打电话叫来办公室主任,让他安排人去玻璃厂就杨锐劳模一事进行调查。市政府三人调查组来到玻璃厂,回绝厂长接待,召开了几个层次的会议,了解到杨锐的许多鲜为人知的事迹,回去报告市长,杨锐不仅当上了市级劳模,还被报到省上,参评省级劳模,结果也评上了。之后,省市两级都组织了劳模报告团,杨锐讲红了全省。

老厂长一看自己的手脚暴露了,自己的伎俩失败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杨锐不仅没被他搞臭,反倒炒得更红,心中便极大不快。他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不能对杨锐采取反面行动了。相反地,还要给他锦上添花,以消除杨锐对他的怨恨和市上领导们可能对他产生的怀疑。所以在杨锐还没从报告团回来的时候,他便主动打了一份报告,提请市上提拔杨锐为玻璃厂生产科副科长。

这就是杨锐第一次升迁的内幕。

杨锐在生产科副科长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八年。这八年中,他多次被评为省市的劳动模范。老厂长想,劳模由群众选,愿选谁是谁;提干由我报,报谁谁当。你杨锐在我手上就别想着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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