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虽然高光祖的反应很让我满意,但我尚未完全信任他,和宗设的交锋很可能会牵扯出许多机密,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何况从宗设伏击希珏的那一战看,他的实力已经大打折扣,高光祖固然武功高超,是个得力帮手,但我小心一些,身边又有十几个魔门弟子秘密护卫,想必还能应付下来。
“你还是按原计划立刻赶回应天,同时替我捎个口信给蒋小侯和几个重要门派,告诫他们暗中加强警备,以防宗设捣乱。”
带着邱福等六个秦楼护院,我信步走在镇江繁华的古津街上。
素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我的思绪飞到了离松江五十里的那座无名小岛上,宗设的消息就是她传给六娘的。虽然当初以倭制倭的主意是我和六娘琢磨出来的,可我俩都没想到,素卿这么快就有了成果。
宗设心目中的头号大敌是沈希仪——这是军方极力竖立自己的抗倭英雄的后遗症,其次大概就是我了。沈希仪全家目前都在全大明防御措施最严密的京城,他自己又执掌京卫,手下精兵数万,而宗设手下没有几个人懂得汉话,没有内应,想在京城刺杀他近乎天方夜谭。再说,沈希仪几乎是个纯粹的军人,滑石滩和剿倭两大战役业已证明他有成为一代名将的潜力,在经历了一番宦海沉浮后,为人处事又圆滑了许多,京中几大势力都在争取他,没有几个人有必要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而我则恰恰相反。由于和桂萼、方献夫关系亲密,我脑门已经贴上了继统派干将的标签,于是成了继嗣派的眼中钉;又由于和蒋迟配合默契,在朝中仍有一定实力的先皇后戚张家或许看我也很不顺眼;更何况剿倭和掌控江湖又得罪了一大批人,甚至因为宝亭、无瑕这帮娇妻美妾的缘故或许还惹恼了大票的情敌,咒我早死的大有人在。
想对付我不外乎两条路,直接攻击我,或攻击我的家人。宗设手下目前尚有近藤又兵卫及阪本初芽两员得力干将和几十名倭贼,进攻竹园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从素卿传来的消息看,宗设显然十分忌惮在鲁卫的经营下已经变得固若金汤的苏州,而是把目标对准了经常在外奔波的我和即将召开的茶话会身上,目前很可能已经潜入了镇江、常州一带设伏。
宗设武功惊人,但在宁波招宝镇一战中了唐门毒药,内力大打折扣,而近藤和阪本想来也是如此,单这几个人来暗算我,怕是宗设自己也没有这个胆量。
而他的武器辎重在无名岛一战中又损失殆尽,特别是赖以发家的倭统没能留下一杆,家底又被我抄了个底儿朝天,无力补充,眼下手中只是些寻常弓箭而已,这些不善弓箭的倭贼想用远程狙击的方法至少需要动用二十人以上才有成功的希望,如此一来,则需要对我的行程有着十分详尽的了解,否则,这些语言不通的倭贼在路上多出现几回,势必会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因此,我断定,宗设眼下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那些欲参加茶话会却落了单的中小门派。通过几起血案来打击我的声誉,削弱朝廷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最终达到孤立我的目的,运气好的话,或许借嘉靖之手就把我除掉了。
以我自己为饵来吸引宗设,这是我得到六娘手书后立刻下定的决心。茶话会经不起太大的风浪,而我也想藉机彻底铲除宗设这个祸害,故而我一面通知竹园诸女,说要在镇江停留两日以便会晤辛垂杨,让她们勿要挂念,一面请求鲁卫、南元子迅速北上与我汇合,一明一暗,打宗设一个措手不及,又安排萧光等一干魔门弟子在镇常一线搜索可疑目标,两日后在城外官道汇合。
就算宗设不上当,当他知道我就在他附近的时候,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挺过了茶话会,我还巴不得他和别人拚个你死我活呢!
不过,出于对弓箭的恐惧,我还是留下了邱福他们。这几个小伙子经过名师指点和一年多的艰苦训练,实力已是大为可观,兼之兵器锐利,又擅长合击之术,即便对上十个八个倭寇也不见得吃亏,而我对秦楼的护院向来是恩威并济,护卫起我来自然是十分尽心。
“……那个乌将军还真是黑哩,俺从来就没看见过生得这么黑的人,往那一站,像块黑炭似的怪吓人的……”
“嘿嘿,有什么好怕的!一副乌嘟嘟的模样,倒像是俺的卵子……”
“你卵子有那么大吗?想得倒美……”
“俺是说俺的卵子黑……”
“嫂子生得好看,邱哥自然不肯放过,用得勤了,哪有不黑的道理……”
邱福几人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边小声议论着我刚刚拜会的镇江卫镇抚乌德邦,这几个小子在秦楼待久了,言语之间自然是荤腥不忌。
乌德邦是沈希仪的老部下,沈希仪官复原职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替乌德邦谋得了这个职位,原本我是想借用他的力量来弹压因为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对抗而引发的大规模江湖冲突,现在正好拿来对付宗设。
“呵,我走这半年,秦楼变化不小啊!连邱福都成家了。”见街边正好有家首饰店,我遂大步走了进去,对邱福道:“来,给你媳妇挑件首饰,就算是我的贺礼。”
邱福还有点扭捏,我干脆唤来老板娘帮着挑选,随后便和余下四人嗑起了家常,才知道邱福娶了秦楼的姑娘,类似的情况在护院里还有十多例。
仅仅一年就要从良了,我心头闪过一丝迷惑。除非有特殊情况,寻常风月场里的姑娘总要做上个三年五载才能攒够赎身银子脱籍从良,一年脱籍,除了从良的对象是自己人,六娘不会为难她们,甚至极有可能连赎身银子都打了折扣之外,姑娘在秦楼的收入肯定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这和六娘说的情况相吻合,而这正是她的得意之处,秦楼的收入为苏州风月之冠,秦楼姑娘的收入更是把别人远远抛在了身后,以致我曾笑她说,她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老鸨——一个称职的老鸨可是要压榨姑娘身上每一厘银子的,而她的心肠实在是太软太好了。
可依我对风月场里的姑娘的熟悉和了解,我清楚没有几个人能在还能赚取大把银子的时候清醒地脱身而去。基于人天生的好逸恶劳的劣根性,在度过最初几个月的羞涩之外,绝大多数姑娘都会习惯这种倚门卖笑的生活,毕竟这种生活赚钱实在太容易了,直到她们年老色衰无法通过自己的肉体获得利益的时候,她们才肯罢手从良。
能快速从风月泥潭中挣扎出来,除了个别天性贞节的女子之外,就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所谓名了,事实上,她们的确可以不必通过出卖肉体而生存下去。
但这样的女子百中难求其一,而秦楼一年里就有十多个姑娘从良嫁给了护院,显然是另有原因,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无法像刚进入秦楼那样赚取那么多的银子了。
秦楼新人成长之快,素质之佳冠绝江南,客都是喜新厌旧之徒,自然是交口称赞,秦楼也因此大获其利,可新人笑旧人哭,秦楼旧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少有人问津的尴尬境地,不得不另做打算。
姑娘的最佳结局自然是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有情郎,但这样的天赐姻缘可遇而不可求,嫁到有钱人家做小老婆则成了姑娘们最现实的想法,然而能得偿心愿的也是少数,还要求佛保佑遇到的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大妇。
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也不是件容易事,且不说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受她们原来的身份,就算能忍受,小户人家养不起大小姐,这些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姑娘们能不能受得了苦还两说。
这大概就是邱福他们成了抢手货的原因吧!秦楼的工钱给得十足,像邱福这样的小头目一年能赚近百两银子,比个寻常教书先生赚得还多,可以轻轻松松地养家糊口,而且由于耳闻目见的缘故,他们对女没有那么多的排斥心理,相反,这些姑娘的美貌和才学或许更能吸引他们——换一个清白人家,邱福就算奋斗一辈子大概也娶不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剩下的?剩下的大部分都回乡下了,只是听说没有几个过得如意的——乡下哪是养人的地方啊!有些姑娘实在熬不住了,就跑回秦楼帮工,东家倒向来都是来一个收一个的。”
“那有没有人去别家的馆子?”
“开头还有,可现在就几乎没有了,哪家馆子能像咱秦楼那样对待姑娘啊!”
我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一个吸食女鲜血以自肥的老鸨却被秦楼大多数姑娘视为活观音,这就是六娘,我越来越觉得难以捉摸的六娘。
虽然那份手书早在我掌中化成了碎片,可同心堂胭脂的淡淡香气似乎依旧残留在我的胸间。我轻轻合上双眼,脑海中不期然浮起了六娘那张淡素的容颜,颊上的一抹嫣红是那么的惊心动魄,竟让我心头一阵乱跳,甚至同心堂胭脂特有的香气也莫名其妙地清晰起来。
门外传来的恬然声音让我倏地收起异样的心情,开眼望去,店门外,落日余晖里,一个身披皂色大氅的绝美女子正含笑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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