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二胡是在会吹笛子以后学的。没有老师教,完全是柯雷自己摸索着拉会的。会吹笛子后,通了音律,为学拉二胡奠定了基础。而胡琴是母亲花了伍元钱买的,伍元钱虽不算多,但在柯雷家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了。按母亲的话说:学正经的,她舍得掏钱。
除去吹笛子拉二胡,在家里能让柯雷消磨时光的,就是看书这个爱好了。
柯雷父母是山东农民出身。母亲出身穷苦,三岁丧母,七岁父亲闯关东在海参威被老毛子掳去后失踪。有个弟弟在八岁时吃死驴肉得黄病病死。孤身一人的母亲只好去要饭。后来舅母把她收留去,舅舅家也很穷、人口多、儿子好几个,缺吃少穿。母亲曾和舅母去乱尸岗子捡死人的衣服,回来拆洗了给家里的男人做鞋穿。因为缺吃的,几个表兄弟还和母亲计较吃多吃少。长大一点儿了,母亲就不愿在人家,只身去青岛做纺织女工,为有钱人家做保姆,在金矿推金磨。这样的穷苦生涯,母亲一天学也没上,大字不识一个。后来,在青岛一家做饭,一次做一道煎闷刀鱼的菜,那刀鱼段煎熟后,端头的肉往里收了,露出了鱼骨,那家女主人污蔑母亲偷吃了,母亲一气之下离开,回到家乡后就嫁给了父亲。
父亲的家境比母亲家稍好一些,是个中农,家里有一点儿地种。但父亲耳聋,也只上了三年的私塾。老家是个半山区,地非常薄,收成不多,加上灾害频繁,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母亲来了和父亲一起抓挠,也只是刚能填肚子。
这样一个非书香人家的家世,父母谈不上对柯雷文化上的熏陶和影响,家中连藏书都没有。柯雷的看书兴趣是从“小人书”开始又转到看“大书”的。上小学时,看到家里富裕的同学,书包里常揣着“小人书”,那花花绿绿的封面和里面有画面的故事,强烈地吸引了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孩子柯雷,他可怜兮兮地候在课间翻看小人书的同学后面跟着贪婪地看。后来,柯雷和叫章继生、章继武的兄弟俩要好了,哥俩家中有不少的“小人书”藏书,不少还都是成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全都有。每到哥俩家,柯雷如饥似渴地饱餐。还有小人书铺里好看的小人书数不胜数,一分钱看一本。同学手中的小人书看遍了,柯雷就跟母亲要上三五分钱,隔三差五地去小人书铺饱揽一回。
从看《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古典名著的连环画,柯雷知道了成套的连环画都是从那些大书上改编过来的。家里没有文学藏书,柯雷年纪小不知道也无处借阅。待到了小学高年级和中学,长大一些后,一夜之间出版物都成了封资修的东西,想看也没得看了。
邻居老马喜欢看书的爱好,成全了柯雷看大书的机会。
老马不仅喜欢看书,还喜欢讲书中的故事。小的时候,柯雷到老马家找大宝玩,老马要是在家高兴了,就给柯雷和大宝俩人讲上一段。开始讲得都是片断,“哪吒闹海”、“燕青打擂”、“武松打虎”……后来,俩小孩听上了瘾,短的就觉着不解渴了。大宝就嚷唧他爸讲长的。老马说:讲长的没时间,一次两次讲不完。等有空的吧!老马说者无心,俩孩子当回事儿了,天天惦记着,只要柯雷一去他家,老马要是在家,大宝就让老马兑现讲故事。老马挨不住缠,答应说:
“好!讲《封神演义》里姜子牙的故事。这个长,一天给你们讲一段。”
“好哇好哇!”柯雷和大宝欢呼雀跃。
“你可得坚持天天来听啊!”老马冲柯雷说。
“行!”
柯雷真就做到了,每天晚饭后,柯雷准时来到老马家。这时,老马也吃完了麻子媳妇给他做的饭,有时还喝上两盅酒,兴致很高地讲起姜子牙来。老马个子很高,脸盘不大,是西葫芦形的,嘴也不大,但呲着两颗门牙,嘴唇挺厚,讲话不算很利索,偶尔有点儿结巴。讲起故事,话说多了嘴里就含了许多唾液,依然涛涛不绝地说时,柯雷听着觉得特别有味道,像给他嘴里说的故事添了声色的佐料。柯雷和大宝并排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傻傻地看着老马,听得如醉如痴。
慢慢地,柯雷听故事和看“小人书”不解渴了。他想看大书。有一次,他跟老马说:把你看的《封神演义》让我看看吧!老马说:那书是我借的,早还人家了。现在这些书都被禁了,再说那书文言古话太多你看不下来。这样,我有本你能看的长篇小说,叫《林海雪原》。电影《林海雪原》就是根据它拍的。说着,老马从床头边靠墙的柜子里翻出了两本厚厚的大书。每本书都用旧年画纸包了书皮儿。老马给柯雷和大宝每人手里递过来一本。说:你们俩一人一本,看完了再换着看,你俩现在这点文化能把这大部头的书看下来,就相当不错啦!
柯雷接过书,见封皮横着写了四个字:林海雪原。柯雷如获至宝,捧着书招呼都忘了打,急忙返回家,一头扎进去贪婪地啃起来。得陇望蜀,手中看着这本还想着大宝手中的那本,那是本《苦菜花》。《林海雪原》囫囵吞枣地用了一星期的晚上啃完了。去和大宝换,大宝的《苦菜花》才看了三分之一。经不住柯雷的催促,大宝只好先让给柯雷看。
看看柯雷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没命地啃,母亲怕他把眼睛看坏了,开始限制他,不让他看时间长了。晚上早早就关灯催柯雷睡觉。柯雷让书中的情节吸引着,根本就不想睡,就找来手电筒,把自己蒙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但这样没两天晚上就把电筒的电池看没电了,母亲发现把电筒收了起来,把柯雷训斥了一顿。柯雷就改变方式,白天里抓紧一切有闲时间看。在家里母亲管着不让总看,柯雷就装作出去玩儿,或说到同学家去串门,把书偷偷地带上,到后窗外他家的菜园地里看去。
柯雷家的菜园子有篮球场那么大,虽然不算大,却是个城市里微缩了的田园风光。菜园子是狭长型的,宽度正好是柯雷家两个窗户加老马家的两个窗户的宽度。这头离着窗户有十步远,用木板盖了个棚厦,旁边架上一个栅栏门,里边就是菜园子了。那头直到那条土路边,两侧和土路边全都用叫“刺滚儿”的铁蒺藜围着。左侧刺滚儿那边是老袁家的园子,右侧,也就是西侧,是分割成两块儿的另外两个邻居家的园子。
最先种园子的是柯雷家。1958年柯雷家从山东老家搬来住进这栋楼时,办公楼的办公人员还没完全撤净,许多住户还没住进来。那时菜园子这些地方全被建楼时遗弃的毛杂石覆盖着,加上风吹尘埋,上面杂草丛生。农民出身的柯雷父母,又是刚别离了喜爱的土地,看着这样一块土地闲置着,自然觉着可惜。耳聋寡言的父亲,默默地拿起锹和锄,清理起那些毛杂石来。由于毛杂石年久沉淀和风尘掩埋,非常难清。父亲锄刨手拾,一天清不出多少。后来,母亲也加入进来。那时,柯雷很小,只朦朦胧胧地记得,他跟在后边,用小手拾起和自己拳头差不多的碎石,往土路边上扔。没等清完,父亲就买来了刺滚儿和木桩,把铁蒺藜架到了土路边,宽度是照着自己两个窗户又加旁边两个还没住人的两个窗户来的,那时老马家还没搬来。东边老袁家搬来了,父亲很讲究地给他家留了出来,扯着刺滚儿的木桩架在了两家窗户大约中间的位置上。老袁和老婆及大儿子,看见柯雷父母清出个菜园子后,也学着弄了起来。老袁是个剃头匠,根本不会伺弄庄稼地。他对桩子的位置并没有提异议,还一个劲儿地请教柯雷父母地里该种些什么?怎么种?等到社会乱起来时,一天,柯雷和母亲在家突然听到后窗菜园里一阵嘈杂,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柯雷腿快,从窗户跳出去到菜园里一看,老袁家三个儿子正气势汹汹地,拔起柯雷家架的木桩和刺滚儿,往柯雷家菜园这边挪移过来有两尺。柯雷一看大喊一声:
“你们干什么?”
“我们干什么?你没看见吗?我们愿意干什么就什么!”袁老二奸邪霸道地说,他的哥哥和弟弟跟着嘿嘿地狂笑:
“对!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叫造反有理!现在兴这个!哈哈!”
柯雷忙回头喊母亲。母亲踮着小脚急急地从前门绕过来,看清是怎么回事后,对袁老大说:
“袁正,这桩子在咱俩家的分界上,你们怎么能往我家这边挪呢?”
“我家地太小了,就想挪挪,挪占的都是老马家窗户对着的地面,也没占你家什么,怎么就不能挪哪?”
听袁老大这般窝着良心说话,柯雷母子气得脸都白了。
“好!我找你父亲讲去。”母亲回身走向老袁家后窗,探头往屋里叫:
“老袁他大哥!在家吗?”
喊了两声,没见应声,老袁婆子从厨房里钻出来说:
“他婶子,你找老袁干吗?他不在家。”
母亲跟老袁婆子说了他三个儿子移桩子的事儿。老袁婆子竟振振有词地说:
“这事儿我早知道,那三个臭小子早就嚷嚷要挪,我劝不听,这不还是挪了,咳!为这事把我气得胃病都犯了,我可管不了。他婶子!挪就了挪了吧!先那么地儿,不是没挪到你家窗户那边嘛!老袁他上外县理发去了,等他回来再说。”
母亲明白她们这是商量好这么算计自己家的,老袁家这是看自家丈夫聋,儿子小,自己小脚好欺负。所以才这般无所顾忌胆大妄为地明抢明夺。
柯雷那时十三岁了,也有了男子汉的心肠,他气不过,想和老袁家拼,让母亲制止住了:“你一个人还这么小,怎么能打过人家三个大小伙子?那不是干吃亏吗?算了吧!老实人常常在。挪挪去吧!少了那么块尺把地咱也少了不啥!他家多了那么一块儿也多不出啥!”
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六年了,柯雷仍记在心里,当时对小柯雷是一种伤害,柯雷觉着屈辱,眼睁睁被人欺负自己却无能为力,看着母亲打掉牙往肚子咽,忍气吞声,自己心里难过。
那次移桩占地事件后。柯雷母亲沿着东西两侧和土路那端的铁蒺藜撒了一圈儿榆树种子——干榆树钱儿。六年的时间它们已长成一人高的榆树墙了。用剪刀剪平了头,和铁蒺藜绞在了一起,成了一堵鲜明而牢固的屏障。
剪榆树头已是柯雷的活了。不仅是想替父母多做一些,柯雷在菜园里的活计中找到了乐趣,他还跟父母学会了各种种植。每到春天,都是柯雷用尖锹把地整个翻一遍。然后用锄将靠老袁家那一侧从北到南搂出四条垄来,在垄背儿上种下三垄苞米,靠内侧余下的这条垄种上向日葵。这样免得葵盘成熟了时,防备靠边界上的被老袁家的坏小子揪了去。
点种时要先用锄刨一个坑,先浇上水湿润一下土,点上种子,然后培埋上土,在上面轻微压实一下。种子要撒三粒,以保证出齐苗。要是都长出来,间苗时就拔掉矮小的留下茁壮的。点种后,柯雷有一种切盼的心情,每天都来看出苗了没有。直到看见幼芽从土里拱出来时,柯雷的心情就十分兴奋。这种感觉和柯雷在车间锻出一件锻件来不一样,不仅有成功感,还有一种对自然界无私回报的崇敬和感激。
四条垅占去了菜地的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分成小块分别种上大头菜、小白菜、生菜、韭菜、茄子、辣椒等蔬菜。
柯雷对园子里的一切都喜爱,黑的土地,绿色的高低错落的庄稼和菜蔬,色彩对比的鲜明而怡人。整个夏季,柯雷都留连在园子里。进了园子,先拔拔杂草,拾拾小孩子们讨厌扔进来的乱石砖块儿杂物。然后坐在北头木板棚子附近那棵杨树下看小说。
杨树下让柯雷布置成了自己的一个小天地。以前母亲卖水果时留下许多柳条筐和竹子条编的方筐,堆成了个小山,用来引火做饭。柯雷将圆筐和方筐分别套罗起来,靠近木棚罗摆出两堵一人多高的墙,上面顺上两根木条,再横着钉上几道木条,宽度正好能摆上箩筐盖,搭起一个棚盖,箩筐盖上是柯雷捡来的修房子的人家甩下来的大小不一的油毡纸,顺坡密实实地摆下来,遮挡住里面不漏雨水。里边倒扣起四个箩筐,中间横担上两块宽木板,就成了柯雷的简易卧床,柯雷在上面或坐或靠或躺悠然自得地看书。俨然是柯雷自己的小安乐窝儿。
柯雷最喜欢雨天里在这小窝棚里待着。或急或缓的雨丝,把外面变成了水的世界,窝棚里却让柯雷弄得一滴雨水也不漏,干爽爽的,柯雷坐在里边怡然地欣赏雨景——雨水把园中植物的叶子冲刷得干干净净,叶面的绿色愈加鲜艳娇嫩,土地让雨水浸湿后显得更加黝黑。韭菜茬、茄子秧、辣椒秧也都嫩绿娇艳。嫩嫩的茄子妞和小辣椒已挂在了上面,十分诱人。
举目穿过雨幕,纵览全园、土路和商学院的树林,也是怡然的景色。
天地一色,周围都没了其它的响动,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辟哩啪啦地打在柯雷头顶的油毡纸盖上,打在园中植物叶子上,汇成一组交响曲。听来即兴奋又有些怅然。下雨带来了清凉,改变了晴天的闷热和单调。雨丝凸显强调了平时心底里隐隐浮现的忧郁。每到这时,柯雷都会有一串儿奇怪的浮想:在这大自然歌唱的世界和人间社会,我是谁?在这枯燥乏味的工作和生活中,就这样下去吗?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对面抬眼可见商学院的那片树林,常让柯雷想起一段苦涩的往事。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三年自然灾害和还国债,让全民陷入了饥饿困顿之中。柯雷家是城市贫民线下的百姓,为了不被饿死,父母想尽一切办法抓挠吃的。柯雷那时才八九岁,饥肠辘辘不但不跟母亲要吃的,反跟着母亲一起去抓挠。西郊的扬马架子是菜田,离家有20多里地,柯雷和母亲步行去那里偷着溜土豆。说偷是因为虽然人家已收割完了,但遗漏在地里的小土豆不舍得放弃,还想自己清理出来,面对城里来溜土豆充饥的人们,防犯的很紧。母亲领着柯雷傍晚擦黑时赶到那,趁着天暗猫着腰,在没人的地头,快速地冲进地里,用二尺勾子顺垄沟往外扒拉土豆。农民收割时很仔细,遗漏的很少,有时溜好远也碰不到一个土豆,心中还提心吊胆地怕菜地主人降临。每次去总有收获,溜到小半面袋的土豆,全家人能饱吃上几顿香喷喷的煮土豆。
土豆溜不几天就没有了。母亲用榆树叶子掺上些苞米面捞饼,也是一种充填肚子的好食物。商学院里的榆树多,柯雷跟母亲自报奋勇去撸榆树叶子,他自认为上树很有一套,小脚的母亲上不了树,即使父亲也不如他。
小柯雷穿上轻便的破球鞋,拎着个布兜,掖在腰间。从商学院的木板栅栏缝里钻进去,找那好爬的榆树爬上去,骑在大树杈上,一只手搂住树干,一只手撸树叶子,撸一把往腰间的布兜里装一把,一会儿布兜就鼓起来了。小柯雷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一布兜的榆树叶了,母亲做了一锅榆树叶饼子。
初尝胜果,柯雷十分兴奋,母亲的欣喜更让他来了劲儿。第二次,他换了溜土豆用的面袋儿,想一次多撸些回来。
他正撸得欢,突然树下一声猛喝:“干什么哪?”把柯雷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掉下来,低头瞧,一个中年男人,张着口半豁的嘴,冲他吹胡子瞪眼的:
“谁让你来撸树叶子的,赶快给我下来。”
柯雷慌了,手忙脚乱战战兢兢地好容易溜下了树,没等站稳,那人一把就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小胳膊。指着上回柯雷撸得有些秃了的两棵榆树气极败坏地大叫:“那两棵树是你撸的吧!保卫科长说我看管不利,要扣我工资,好!这回我可把你抓住了,走,跟我上保卫科!”
柯雷见要抓他走,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那人拽他走他不走,脚蹬地打出溜,但毕竟人小身轻,那人一把把他拎起来了。
“求求你,大叔!别抓我!”
“不行!到保卫科再说!”
“我下次再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不行,你这是破坏,树叶撸光了,榆树会死的,领导要追究责任的。走,跟我去保卫科说清楚。”
“大叔,我不是破坏。是我家没吃的撸回去烙饼吃。你看你看,我这兜里还有一块。”说着,柯雷从衣兜里掏出一块从家里带出来吃了半截的榆树叶饼子,递到了那男子眼前,那男子听柯雷这么说,又接过那饼子端到眼前仔细端祥了端祥,脸上的怒气好像一下子消了。他瞅了瞅柯雷那面黄肌瘦的小模样,往外呼出了口长气儿:
“嗯……好吧!既然这样,我放了你。不过你不能再来撸了,还有这袋子我要拿回去交给科里,我就说没抓着你,让你跑了,拿这袋子交差。好了!你走吧!”
柯雷没想到那人能放他,他只觉得松开了的那男的手像松开了魔爪,他身子一阵轻松,眼前一亮,哪里顾得什么面袋子了,撒腿就跑开了。
跑出十几步远,听到身后那人喊:
“你的饼子!”
柯雷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瞅了瞅,摇了摇头,嗖,又像兔子似的跑开了。
柯雷愿意在小窝棚里幽幽地独处,喜欢沉浸在浮想中,原因最初柯雷自己也不知为何?后来他想明白了:不只是园中幽静环境的引发,主要还是不少书籍自己都是在这园中读的,文字诱动想像,可视觉却是园中的景物。《林海雪原》、《苦菜花》、《铁道游击队》、《破晓记》、《平原游击队》、《毁灭》、《铁流》里面血与火的场景,《林家铺子》的倒闭,《幻灭》三部曲中的迷离,《子夜》中的尔虞我诈,高尔基童年悲苦的流浪生活,《克里萨姆金的一生》,更有少剑波和小白鸽,杨晓冬与银环含蓄的只意会不言表的美好恋情……好像都与菜园里的一草一木连接在一起,一株株玉米和向日葵,一棵棵茄秧辣椒秧,仿佛都是书中那些难忘人物的化身,在株茎和叶片上映射出他们的形象和音容笑貌。看着园中的景物就浮想出书中的人物和场景。
菜园子给柯雷以诸多乐趣,也让他和菜园子之间发生了许多故事。给柯雷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些趣味和难忘。这颇有点儿像百草园之于鲁迅,菜园子也是柯雷的百草园。除了给柯雷带来些野趣儿和独处的幽谧,柯雷也像鲁迅那样,在园子里捉蛐蛐抓家雀儿。在园中,柯雷抓家雀儿曾有过这样敏捷的功绩:两只幼麻雀儿落在了榆树墙上,柯雷蹑足轻踪地接近,猛地扑上去双手同时出击,一手抓住一个幼雀儿。气得没来得急引救走自己子女的老家贼,兜着柯雷喳喳地狂叫半天,才哀鸣着飞走了。这让柯雷动了侧隐之心,把两只小麻雀儿放了。
冬天,园中一片萧瑟,柯雷学着在课本《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中鲁迅的样子,把菜园子靠土路那头的地面扫去一小块浮雪,用一根短棒支起个箩筐,短棒上栓着一条长绳顺到窝棚里,箩筐下撒上一把小米儿,柯雷就躲到窝棚里,手牵着绳子,静等雀儿入套。天寒地冻大雪覆盖,雀儿们很难找到吃的,突然有这么丰富的食儿出现,一会儿就引来了几只觅食的家雀儿,待见它们钻进箩筐内啄吃小米时,柯雷猛地一拉绳子,除了动作快的逃了,总能扣住一只两只的。
菜园子是柯雷从小到大的乐园。就像父母对土地的眷恋一样,柯雷对菜园及野趣儿的痴迷,也是有渊源的。柯雷家在山东老家的园子,是在房前,面积要比这里的大出四五倍。除了蔬菜,还有梧桐树、菜果树、梨树,一小片竹林。竹林的竹子纤细挺拔,柯雷小时候喜欢鞭子,母亲给他截几根挺直的竹子,让邻居老刘家大小子春生给扭编成个鞭杆子,再栓上皮鞭哨儿,做成一杆一甩咔咔响漂亮的大鞭子。母亲还给鞭杆中部栓系上了一红布条,那鞭子就显得更帅气了。柯雷喜爱的不得了,整天鞭不离手。可惜来关外时遗落在老家,不知到谁手了。
园子尽头是一堵石头围墙,围墙不算高。四五岁的小柯雷能爬过去。围墙外是个三四米深的坡,坡底一条水沟,沟沿长着几排梧桐树,梧桐树林外是一片开阔的大沙滩,沙滩中央是从北边山里流下来的河。枯水期河就在沙滩中间流,丰水期,河水漫到梧桐树林边。河水清澈见底。小柯雷在枯水期时背着母亲偷偷地在河里玩水。一次,他和村里的一个小伙伴,在河里逮着一条漂来的木板,俩人一人骑坐在一头,在水上压悠悠玩儿,压来压去,那头的小伙伴掉下木板,一头扎水里去了,淹得他在水里直扑通。小柯雷吓得乱喊:“救命呀!救命呀!”亏得河边有人,急奔过来把那小伙伴救了起来。不然小柯雷可就闯大祸了。小柯雷回家没敢说,可有村里的大人告诉了柯雷母亲,尽管事情过去了,柯雷屁股还是挨了母亲的巴掌,严令他以后不准去玩水。
山东老家的菜园植物丰富且连着山水,这里的菜园远比不上。但在城市里有这么可以怡然自得的一隅,也是个偏得。
柯雷不仅从小在这沉溺于野趣儿和自然亲密,也还曾有过一段童稚无知中的浪漫事儿呢!
那是柯雷六七岁时。当时老袁家的小屋住着另外一家人家。丈夫老怀是个忠厚老实人,长得矮矬矬,却干抬小扛儿的活儿,就是装卸工。妻子没工作在家做饭伺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姑娘,大姑娘叫玉琼和柯雷同岁,因为和柯雷家只隔一道墙,柯雷常到她家去玩。有时玉琼妈出门,家里只剩几个孩子,柯雷也和她们一样玩得放肆,在她家床上学倒立,折跟头打把式,疯得一塌糊涂。
小孩子玩得熟了,互相都有依恋。但因为小,头脑里没有男女的界限,只是觉得有点不一样,所以,在玩过家家时,也知道让男孩当爸爸,让女孩当妈妈。
玉琼妈在家时,玉琼就不用完全看护两个妹妹了。这时,她就能和柯雷到窗后的过道或柯雷家的菜园子里玩儿。一次,俩人玩起了过家家,玉琼不知在哪儿捡来了一个谁家扔掉的破玩具娃娃,小辨子没有了,成了光头,小裙子也肮脏不堪。玉琼说:我当妈妈,你当爸爸,这娃娃就是咱俩的孩子。柯雷说:好哇!我当她的爸爸。哎呀!玉琼你看她也太脏了,给她洗洗澡吧!行呀!玉琼高兴地应道。小柯雷就找来了一个豁了口的大瓷碗,从他家菜园子西北角上那只也豁了口子用做存水浇园子的缸里,舀来满满一碗水。玉琼就扒下娃娃那脏裙子给娃娃洗澡。洗过了,玉琼对柯雷说:你再去换一碗水我给她洗洗这脏裙子。柯雷就乖乖地去换了一碗水回来。玉琼把洗完了的裙子晾到过道上柯雷家栓的凉衣服的铁丝上。这时,天阴起来,柯雷说:要下雨了,咱回家吧!回家干啥呀!好不容易出来玩儿的。下雨不怕,这不有筐吗!咱钻筐里。柯雷张罗回家,是因为母亲管得严,看下雨了还不回来,母亲该喊他了。玉琼妈对玉琼管得不严。一般只要她在家,就能让玉琼在外边玩个够。也许是她的孩子多,家里少一个半个的不觉得空,而柯雷家只两孩子,姐姐已上学了,只剩柯雷一个人。玉琼妈眼睛近视却不戴眼镜,看起人来眯缝着眼睛探着头。她脾气温和,从没见她跟孩子叫喊。
柯雷不再张罗回家了,继续和玉琼玩儿。他从自家的箩筐堆里,找出了两个最大的用竹皮子编的箩筐,放倒在地上,让玉琼和自己倒背着坐进横卧的筐里,两个箩筐口对口,柯雷和玉琼脸对脸地坐进去之后,又往一起移动,两个箩筐口就对到了一起,把柯雷和玉琼扣在了筐里。然后,玉琼就指挥起下一个过家家的内容了:睡觉。外面阴黑了天,玉琼就说:天黑了,咱家睡觉吧!她脱下上衣,铺在了屁股底下,她也让柯雷学她的样子,把上衣铺在下面,这样坐在上面,箩筐的竹条就不咯屁股了。玉琼把那光着身子的娃娃盖在了衣服下,拍着娃娃的前胸,学着玉琼妈哄她小妹睡觉的样子:“噢噢!睡觉觉!一睡睡到大天亮……”哄了一会儿,玉琼压低着嗓音儿对柯雷说:“他爸!孩子睡着了,咱也脱衣服睡吧!”玉琼刚才脱掉了外衣,还剩了有背带的裙子和短裤,柯雷则只剩短裤了。柯雷知道再脱就光屁股了,就说:“不脱了,就这么睡吧!”“不行!脱了,爸爸和妈妈都是脱衣服在一块睡的!”说着,玉琼把她身上的背带裙子和短裤全脱了,一丝不挂地把双腿分开放在与她交叉而坐的柯雷的双腿边。然后,她逼着小柯雷脱掉了仅有的短裤。柯雷好奇地瞅着玉琼和他不一样的大腿根处。玉琼则大方地分着两腿,用两只纤小的手扒着她那稚小的私处对小柯雷说:“你看当妈妈的小便和当爸爸的小便不一样的……”小柯雷瞪了眼睛瞅了瞅傻傻地说:“是不一样的!你的少一块儿,我的多一块儿……”
“嘻嘻……”
听小柯雷这么说,玉琼笑起来,笑过,她说:“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好吗?”
小柯雷听玉琼这么说迟疑了一下。
“快呀!你怕什么呀!那我先摸摸你!”玉琼的小手攥住了小柯雷的小鸡鸡。
正在这时,箩筐上噼哩啪啦地落下了雨滴。一串儿之后空档了几秒钟,然后就密集地连着落起来。
“下雨了……”柯雷喃喃地说。
“没关系的……”
“玉琼!快回来呀!”
玉琼的话音未落就响起了她妈喊她的声音。玉琼一激灵,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忙乱地穿起衣裙,爬出箩筐,扔下一句:
“我回家了”就跑进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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