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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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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我问,见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自已问了一句多么不近情理的话,连忙说,“欢迎。”立刻又觉得这话说得像接待站的工作人员,于是,羞愧地闭住嘴。

他才说到上海来是为买新的照相机。他的眼睛在闪闪的镜片后面腼腆自尊又亲切欢喜地闪着光。我觉得我伤害他了,那美丽的铁皮小屋啊。我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引他到校门口的几棵发红的水杉树下,我轻轻对他说:“咱们去玩吧,星期天我有空!”我对他仰起脸来时,感到额头上有一片温暖阳光,他咧开嘴笑,真好!他说:“我算准了,该你过生日了吧!我们来庆祝。”天蓝得多么厉害!蓝得让人心碎!

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呜咽了。校门口走过两个高中的女生,她们打量完了我又去打量他。他紧张起来,把手紧紧背在身后,挺直脊背。

我连忙安慰他:“不要紧张,她们就喜欢显得不可一世。”

他冲我笑笑,表示没有关系。她们走过去以后,他随着她们的背影打量龙门楼和龙门楼前头的汽车道,从门口看,龙门楼很有气派报威严,地地道道的学府气度,他满意地吁了口气,说:“在我想象里你的学校和同学就应该是这样。”

我点点头,不自主地也显出高中女生的样子,扬起下巴。但愿他的眼里我永远是龙中的优等生。

龙门楼里突然出现了端着碗的庄庆,远远招呼我:“这面条快泡成糊啦,宁歌。”大青蛙连忙提起灰扑扑的旅行包要走,我问了一声:“你吃饭了吗?”他连声说不要紧,我不要紧,你快吃了饭去上课,别误了你上课。我太渴望能跟他一起走出校门,到整洁如家的面铺里去,让他吃得饱饱的。听人家说男孩吃不饱饭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下,悄悄提起脚,把鞋在裤脚上抹抹,说:“不要紧的,你好好上课,星期天我在江边的石柱路灯下等你。”

我对他点头。

庄庆还远远站在那儿,端着那碗面条。我把面条端到教室里,但一口也吃不下,人像坠入云中雾中。

下午的课只见老师的嘴

1985.11.8.

吃完晚饭又到门口去,发红的杉树在紫色的暮霭里安静地站着,在那儿我好像又看见大青蛙,我迎上去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似的转过身来的样子。昏昏然,我将会迎来什么呢?

铁栅栏的门房里突然走出来何老师,我刚想避开,她叫住了我。

“听说你妈妈晚上也不回家?”

我头嗡的一声大了,我妈妈?为什么?还知道了些什么?要干什么?

她说:“我找了你母亲四个星期,就是找不到,你母亲在忙些什么?你国庆节不是带信回去了吗?怎么还不肯和我联系一下,你母亲应该稍微关心一下你的起居学习。”

我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恐惧。

“我打电话到你家去了,只好再麻烦传呼电话的老大爷了。”

妈妈能把我撕下一层皮来,加上何老师,我怎么抵抗得了!

静静的暮色里传来电话铃声,何老师低声叫起来:“好容易等来了!”

看她飘着一头白发而去,想到她和妈妈见面闻到妈妈一身的烟味,再想到她会对妈妈说起我两次统考,还有影院里的事,这都是妈妈不能容忍的。但这一切都是无法阻止的!这次没联系上,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真恨啊!

这种莫名其妙,残酷的人生,对我有什么意思!

我要逃到我来的那个世界里,到那里能摆脱掉这一切,这才能得到自由和安静。十五岁生日时候了结就不算太短促。我星期天一定要和他见面,感谢他给我带来的欢乐,最后体验一下这美好纯洁的感情,这是爱情吗?对中学生来说这种感情犯法吗?十五岁留着多少不明白的问题啊!什么都不明白。我去探索冥界,这是一次冒险,从前我一直想当冒险家来着,但这次付出的代价是生命,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一点。

1986.4.1.

记者实在觉得自己天真。

部主任说:“通讯里充满了人道主义的气味!特别是那么温情地写那要不得的孩子,充满小资情调,布尔乔亚得厉害。人家会问我们的报纸,到底要把少年读者往什么路上引?我们诱导他们绝望自杀吗?我们把新一代的,就是八十年代的青少年就写得一团漆黑吗?”

记者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心酸和温情,看着部主任被细细的皱纹包围着的眼睛,她突然有了无论如何要说说清楚的愿望。

人怎么能误解到这种程度?

她看到部主任吃惊而愤怒地把稿子顿在桌上,在那页上,她写:宁歌,当你怀疑世界不属于你的时候,当你那么孤独,孤独得想逃的时候,真应该再想一想你对父亲说的话:只要说一个词,这世界就是我的了。如果你肯去找同学谈一谈,你就会发现当大家坦诚地敞开彼此的心的时候,是多么美丽的时刻,同学们其实都爱你。只要你坦诚地说一个词,世界也会属于你。这一段被部主任划了个铅笔的问号,这是她认为是谬论的标志。

少年是无忧无虑的,是祖国的花朵,纯洁美好。少女的世界山青水绿,风和日丽,美,写她们内心有风暴,太灰,对她们心灵的健康成长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部主任的声音松弛清亮,宛如少女。

记者想起小时候,从小听着这山青水绿,长大,有一天突然感到受了大人的愚弄,再听山青水绿,心里无比憎恶。一个孩子对快乐有天生的感受力,不需要书来教他怎么把嘴咧开做出笑容,到忧伤的时候就需要书来帮他了。在四周满是山青水绿的歌谣声中独自忍受着内心的风暴,这也许是少年最孤独无助的时候。记者从部主任头顶上望过去,宽大的窗外有一片绿树,褐色的悬铃晃啊晃啊。她想到自己年少时分,一直盼望着一个睿智的谁,能对她谈谈生活,谈谈遇到不幸和困难怎么办,谈谈心头淤塞的事,那是万般情绪初次喷涌的时刻。那时她独自一人面对对她来说不可收拾的心潮,她在同学们劫后的竹制书架上拼命寻找这样一本书,但没有。

1985.11.8.

他们走到不远处的另一盏路灯下,对背起来,背书的声音高一阵低一阵传来。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这样死了,一定会引起全校性的骚动,我们班级的同学一定会因此分心。我担心会因此使他们考试成绩不理想。初三的期中考,关键啊!若我影响了他们的成绩,怎么忍心!他们也是牺牲了十五岁所有的欢乐和热情、梦想才换取的啊。实在要影响的话宁可让他们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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