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03章(3)第三章 (3)(2 / 2)
祁有音匆匆说:好,我马上回去。
祁有音给周建业发了手机信息,又跟办公室打了招呼就直奔长途汽车站,赶到的时候已是下午。父亲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病况,医生要求开刀治疗,说胃上长了一个良性瘤。父亲执意不开刀,理由是自己身上的刀疤够多了,于是只好由着他在家里保守治疗,煎点中草药。父亲离休后,一直研究中医,到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地步,经常自己给自己开药方,连医院的医生都很服气。
祁有音突然而至,父亲显然很惊讶,怎么早晨刚打过电话,下午就赶回来了呢?
祁有音不敢流泪,父亲问什么她就嗯嗯什么。
父亲气色枯黄,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祁有音听父亲说着话,内心不住地翻卷,父亲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年轻时扛枪打仗,中年时遭遇文革,晚年又患了癌症,人生的所有苦难几乎都让他尝尽了,父亲真可谓是在血水里浴三次,在咸水里煮三次,在清水里洗三次的人。战争年代的事她不知道,文革期间父亲遭受的惨至今历历在目,红卫兵用皮带抽打父亲,用开水浇父亲,更为残忍的是他们要父亲天天跪着,直至跪上一百天,父亲的膝盖全部跪肿了,甚至流脓出血。母亲心疼父亲便给他缝了一个棉垫,她乞求红卫兵让父亲跪在棉垫上。红卫兵讲了一个条件,如果父亲跪在棉垫上,那么母亲就要陪跪,为了父亲的膝盖,母亲答应了,她看到父亲每天跪到棉垫上,她便跪在一边陪父亲。冰冷的水泥地,母亲的腿不时抽筋,父亲心疼母亲,将棉垫从自己的膝盖底下抽出来递给母亲,想让母亲垫上,两人你推我拉地推辞,被一个红卫兵看到了,叫嚷着说两个反革命分子搞资产阶级情调,棉垫被一把火烧了。父亲跪满了一百天,有将近两百天的时间不能行走,祁有音这才从母亲嘴里得知父亲的膝盖下方受过枪伤。后来,父亲走路的时候总是节奏缓慢,战场上的英雄本色好像再也没有了父亲与母亲可谓患难夫妻,当年他们从延安抗大毕业后,深入敌后做抗战宣传。他们到了太行山区,在一个村落里组织群众宣传抗战,想不到这个村子有一个反动组织叫红枪会,他们刚刚进村的第三天晚上,住地就被红枪会包围了。枪声一响,父亲机智地一脚踢开窗子跳了出去,混乱之际,他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这时他听见母亲喊:我呢,还有我呢。父亲这才想起妻子还被困在屋子里,这时候敌人已将屋子团团包围,返回来救妻子等于送命。但父亲还是毫不犹豫地返了回来,他双手持枪击毙敌人,将妻子从敌人的包围圈中抢了出来,他的腿上中了两颗子弹,膝盖下方的那颗子弹就是这个晚上被打中的。
多少年以后,祁有音每逢听到母亲述说往事,都会看到母亲脸上感动的眼泪,她与父亲恩爱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血与火的一生。
母亲尚不知父亲的病情,祁有音觉得瞒着她是对的,有时候人生是需要撒谎的。只是她不知道,父亲不久于人世后,母亲能不能抗得住这样的痛苦?
晚上,祁有音执意与父母住在一起,她想听他们唠叨,一年之中她没几天的时间能够听他们唠叨,年轻的时候,她不喜欢听父母讲这些陈年往事,现在她特别想倾听,多多地倾听,并为即将失去这种倾听的机会而不安。她的内心不断地问着自己,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对父母的话不耐烦听呢?
父亲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响亮了,偶尔还会显得微弱,他的话题大多是当年的战事,最后又总是落到救他命的那个年轻人,天快亮的时候,父亲忽然坐起来说:有音,我想起来了,救我的那个年轻人叫虎娃,刚结婚就跟我们的部队出来了,前一天我们的部队在他们村子住了一个晚上,还喝了他的喜酒呢,新娘子穿的红棉袄绿棉裤。你这次回来,一定帮我找到虎娃的家人,说不定他的新媳妇怀上了他的孩子呢,那个新媳妇叫苗花,眼睛下边有块黑斑,挺大一块,当地人都说她这块黑斑像泪痣一样妨男人,虎娃当时开玩笑说要是没有这块黑痣女方还不嫁给他呢。你就去找这个眼睛下边长黑痣的女人,如果她还活着,找到了她也就找到了虎娃的亲人。
祁有音答应着,她感觉父亲一夜没睡觉,母亲也没睡觉,她更没睡着。人对死神的到来是不是有感应呢?祁有音疑惑地想,她看着窗帘外边的世界渐渐白亮起来了,便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白天她还要到那个偏僻的长水村去找虎娃的媳妇苗花,那可不是好去的地方,她和周建业已经领教过那里的路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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