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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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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袭击了西宁市。

刹那间,当这座古城被气吞万里的沙尘暴湮没在昏沌之中的时候,芸芸众生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的降临!人们除了怆惶而无奈地承受着肆虐之外,那种极度的恐惧象瘟疫一样在西宁千万之众中漫延开来。

我今天到单位很早,顶着沙尘,早早地来到了医院,换好了衣服,为自己沏了一杯醇香的屄螺春,纤手执着温热的杯体,翻看着值班医师留给我的工作记录。

我叫肖琳。在西宁最大的一家医院工作,前几年刚刚提为单位妇产科的护士长。

如果有人问现在医院里什么最多,回答是产妇最多;问医院里哪个科最忙,那一定是妇产科的人最忙。

在中国做护士是体力活,算是蓝领吧,虽然我们穿的白衣。我做了几年的护士长,感觉工作还很称心,就是有的护士在工作中比较懒惰,指出来她就会表现出很不满意,但对这样的护士我也从来不迁就,因为我们的工作面对的是广大患者,工作容不得半点含糊。当然,管理者都喜欢工作中勤勤恳恳的护士,不然护士长的工作真的是很费心。

中午总算到吃饭时间了,我又累又饿。拿上饭卡去了食堂。食堂今天有鸭架卖,一块五一个,比外面便宜许多。鸭架炖汤,炖成奶白色后放点盐、鸡精,撒上点切得细细的香菜,味道好极了。卖鸭架的橱窗前排出了一条蜿蜒的队,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很老的老头儿,老得皮肤像一张薄薄的皱纸,皱纸上布满了浅褐的斑,却依然排队买鸭架,喝鸭架汤,有滋有味地活着。老头儿曾是这所医院的院长,哪一任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姓赵。那年,那天,我和郑好结婚住进这个大院儿时遇到了他,郑好向我介绍:赵院长。等老头儿走过去后补充介绍:退了。片刻后又补充说,差一点就当上工程院院士了。口气里不无遗憾。

轮到老院长了。橱窗里那个脸蛋儿红喷喷的小姑娘麻利地夹起一只鸭架放塑料袋里递出,“一块五!”

老院长一手接鸭架一手去刷卡,半路上又把刷卡的手收了回来,“不论大小都一块五?这恐怕不合理吧。”

我不由看了一眼老院长袋里的鸭架,是小得多了点儿;当然小姑娘不是故意,她赶上哪个是哪个,见老头不肯刷卡,就有点烦。”那您说怎么才叫合理?““用秤称。”

“总共一块五的东西——““就是一毛五的东西,也应该物有所值。”

“得了!不就是嫌给您的小了吗?要是给您一个大个儿的,您保准不说这话!”

“你、你、你——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讲道理?““什么叫讲道理?未必你的话就是道理?“眼见着就吵起来了,我赶紧站出来对小姑娘说道:“你刚来可能不认识,这是咱们的老院长——“小姑娘斜眼看天,斜得眼睛里几乎只剩下眼白。那眼白带着蓝色,蓝晶晶的没有一点杂质,只有年轻才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白。”我对事不对人!”蓝眼白的小姑娘说。

“那这个给我得了。”我拿出自己的卡去刷,“你另给老院长拿一个。”

小姑娘没再说什么,如果老院长也不说什么,事情就会到此打住,但这时老人已不可能不说什么,老人是有自尊心的——他拦住了我那只刷卡的手。”不行!这不是一个大小问题,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这话说得倒有点道理,“小姑娘微微一笑,“这的确是个原则问题。跟您这么着说吧老师傅,我盯您不是一两天了,您见天打饭,别人用一个塑料袋,您得用两个;用餐纸,您一拿一摞!您是免费的,食堂可是花钱的。要是人人都像您似的占公家便宜,我们这个食堂,关门得了!”话说得又快又溜,小嘴叭叭的。

廉洁了一辈子的老院长就是被这话给激怒了——若不廉洁,他今天何苦为一个鸭架的大小多费这么多口舌?

老人嘴唇哆嗦着,声音也哆嗦:“我,我,占公家便宜?你,你说话得负责任!”

小姑娘不等对方话音落地便一点头脆生生答道:“我说话很负责任!”

大概是因为嘴不跟趟,老人想借助手势指责对方,无奈两手都有东西,只好连手中的鸭架一起举起——老了,加上生气,举着鸭架的胳膊颤颤巍巍,也许是气力不足,忽然,手一松,鸭架和另一只手里的小铝锅一齐落地,发出“咣“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人就软软地瘫倒,倒地时脑袋在我腿上蹭了一下,毛烘烘热乎乎的。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没容我再想什么,身后已有两个人冲了上去实施抢救。一位两手相叠熟练地为其做胸外按摩,另一位在病人上下口袋急促乱摸,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药往其嘴里塞,老人牙关紧闭塞不进去,那人立刻果断放弃给药,对老人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

医院的救护车闻讯赶来,赶来时老人呼吸心跳已停止了。几乎是同时,老人的老伴赶到。看到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半小时前还跟我说话跟我笑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老太太一声不响地晕了过去,被一并抬上了车。救护车呼啸着开走,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慢慢散开,我仍呆呆站在原处动弹不得。虽然已经不知道目睹了多少次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但我还是受到了极大震骇。生命的脆弱,死亡的迅疾,生死的无常、无界……胳膊从后面被人扯住,我机械回头,眼前是一张被泪水浸泡的脸,煞白,面肌微微痉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网状的血丝。”不是我的事,阿姨,我没有怎么着他!”那人开口了,双手更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一个可能救他的人。”阿姨,这事儿您最清楚,从头到尾您都看到了的,我不是故意的,您得为我作证!“是那个肇事的小姑娘。一旦蓝晶晶的眼白、红喷喷的脸蛋连同那脸蛋上无知无畏的轻慢不复存在,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不知道怎么劝她。

唉,世事无常。我到了最后没有小姑娘的气,因为我知道在我这个懵懵懂懂的年龄犯些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只有我再大些,我才会知道,有一些错误是根本犯不得的。如果犯了,那可能就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另外,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做为人一定不要什么事情太认真了,如果钻牛角尖让自己想不开,那结局就会和这个倒下去的老院子一样。

下午刚上班,单位分管业务的刘健铭副院长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知道是我上个月工作之外帮他看护一个重要病人的事,本来我都忘了,他电话里却再三说酬劳是必须给的。

这里是五百元,你的劳动所得。”刘健铭一个信封推至我的面前。

我笑,手指搭在唇上,头轻轻地向一边扭。

窗外细风袅袅拂面,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纤长的手指把不安分的头发捋顺抚平,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玉颈莹白。

“你呀…”刘健铭的眼神涣散了片刻。

“什么?”我问。

“没什么,就是,你笑起来特别地——有特点。”刘健铭没把好看这两个字说出口,“你知道吗我最喜欢香港影星钟楚红,你和她很像,特别是气质。”

早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我脸上浮起两片红云,“什么啊!我都老成这样了。”

“她比你年龄可大得多,可我就是喜欢,关键是气质好,端庄娴雅而且特别有女人味。你就是这样…”

“什么啊!…”我见他越说越露骨,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办公室里不知不觉静寂下来。

“你工作真的很出色。”良久刘健铭才笑着打破寂静。

“领导我可不经夸啊!”我也顺势笑着说。

两个人一起笑了。

我虽然只是一个护士长,但和刘健铭却没有下属和领导间那种隔阂,更多的是像一种朋友关系,最起码我是这样的感觉。刘健铭是七八年前从卫生局调过来的,刚来的时候大家当然不熟悉,只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才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还是儿子六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个星期天,阳光和煦,微风习习,一家人很早出门,我特地拿出以前买的亲子装穿上,三个不同号的t恤外套穿在一家人的身上,是别样的和谐与温馨,走在街上不免引来很多路人羡慕的目光,这让我的心里很是受用。

因为是星期天,街上的人很多,可能很少带小东出来玩的缘故,小东显得格外兴奋,一会儿跑,一会儿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时隐时现,惹得我一会儿大喊小东的名字,一会儿跑跳着去抓泥鳅一样的孩子,阳光下跑了一头细细的汗珠。

丈夫含笑看着这一切,那时候我们两个的感情还是可以的,虽然我并不爱他,但夫妻相处还算融洽。

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生活像多变的六月天一样,刚刚还晴空万里,一转眼就狂风暴雨,事情急转直下的改变让我措手不及。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我们从肯德基出来看时间还早,于是继续在街上徜徉,阳光灿烂地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懒洋洋的,小东兴趣很高,跑得满头大汗,我追得腰酸背痛,一边还要聚精会神回答小东提出的稀奇古怪的问题,简直让人焦头烂额。

丈夫看着活蹦乱跳的孩子,才感觉到看孩子真是很辛苦的,从小东生下来一直是我一个人带,即要工作还要肏持家务,想想我真是挺不容易的。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回头看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穿着红白相间的长袖t恤,黑色的运动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正眯着眼睛微笑看他们父子俩,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丈夫的心情是从没有过的晴朗。

街上人流如织,一些精明的商家纷纷派工作人员在街头散发宣传广告,这样的宣传方式以房产行业最多,最近几年随着这样房地产业的崛起,这个行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宣传方式也是五花八门,于是街头就出现了散发房产广告的宣传方式。还别说,这样直面消费者的宣传方式比报纸上空洞的宣传好多了,看房车停在旁边,只要有意向的人就可以登上看房车,只一会儿工夫就可以顺利抵达梦想的家园。

我一看到售房广告,眼睛立刻放起光来,挤进人群中挨家拿宣传单,丈夫看到我痴迷的样子无奈地摇头。结婚后的几年时间,我们大多数的休闲时间是在看房中度过的,我对于房子的渴望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次出门,我只要看到新开发的小区就要进去观摩一圈。

可是随着房产价格的步步攀升,我们的积蓄和购房的首期款老是差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于是我看房的兴趣从来没有停止过,到最后丈夫一听到看房就头大,倒是我百看不厌,看得多了也看出经验来了,从户型布局到楼层优劣、到楼间距,弄得房产知识比售楼小姐还精通。

我在人群中抢着拿房产宣传页,丈夫只好带着孩子在路边等,好不容易等到我从人群里挤出来,我手上多了大把房产广告,来到丈夫面前就迫不及待地翻动手里的广告宣传画。

很快,我从一摞宣传单中间抽出一张,满面含笑地递到丈夫的面前,丈夫低头一看,这是一张“温馨家园”的宣传单,户型图的旁边用彩色的大字印着“我想有个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我看到丈夫不语,急忙指着手上的宣传画说:“这个地方的房子有小户型,虽然位置偏一点,但是附近有小学和医院,价格也合适,我们去看看吧。”

丈夫看着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是不容置疑的样子,他刚要说些什么,售房的工作人员像导游一般拿着小喇叭,挥着小旗子开始呼叫:“温馨家园的看房车开始出发,有看房意向的顾客请马上上车。”

我见状顾不上征询丈夫的意见,我一把拉起丈夫和小东的手直冲看房车跑去。还没等坐稳,看房车已经启动,我侥幸地抚着胸口,丈夫不满地看我一眼,作为女人,丈夫觉得我有时候过于独断专行了,在他眼里像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才是典范,贤惠、本分、以丈夫的意见为中心。

看房车终于停在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小区面前,这里远离市区,但因为济南流传的买房规则是买东不买西、住南不住北,我们来的正是很有发展潜力的东郊,所以到处是正在建设中的楼盘,高高的吊车,裸露的砖墙,看上去一派繁荣。

我们所来的小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楼房主体已经盖好,露出土红的砖墙,四面的窗户大开,像是一副待售的骨架,相比之下售楼处反而鹤立鸡群,楼体拔地而起,通体用了茶色的玻璃,金色的旋转大门,看上去更像星级酒店,售楼处好比一个人的脸面,看来楼盘开发商很是明智,把一张脸收拾好了,不怕没有人慷慨解囊。

因为是周末来看房的人不少,车一停稳,售楼小姐就闻风而动,纷纷从售楼处走出来,售楼工作的主要收入是售房款的提成,这些人肯定会拿出十二分的热情,为了避免提成分配不均,所以售楼实行一对一的服务。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时尚的女孩子,唇红齿白,薄嘴唇,头发被烫出无数的卷,用摩丝细细地打理过,像是头上长了无数的旋,让人看着眼晕,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后,开始围着模拟的小区沙盘介绍楼盘的情况,从户型到面积,再到临街的优劣,口若悬河、井井有条,让人有着十分强烈的购买欲望。

我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一些关于层高、产权的事宜,我们相谈甚欢,丈夫权当是免费的导游介绍,站在一边东张西望,可是小东通过刚才在车上的养精蓄锐,此刻开始活跃起来,跟在父母后面实在没意思,就从父母身边跑开,冲着售楼处的旋转大门表示着十分浓厚的兴趣,我见状急忙吩咐丈夫:“你快去把孩子看好,不要让他到处跑。”

丈夫看了一眼抿着嘴笑的售楼小姐,自己转身往门口走去,心里怪着我在别人面前不给他留点面子,小东正在对旋转大门表示浓厚的兴趣,一会儿左推,一会儿右推,任丈夫怎么说都不肯停住,他只好对着儿子低声恐吓道:“小东,你这样到处跑,要是跑丢了,可就见不到爸爸妈妈啦。”

小东已经懂事了,他转过头对着爸爸做鬼脸:“爸爸骗人,这里不会有小偷的。”他说完继续推着旋转门转,丈夫无助地站在旁边,不耐烦地看着我的背影,希望我能了解他的窘迫,可是我正和售楼小姐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这时,门口刚好有个人想要进来,他往右走,小东往右推,他往左走,小东往左推,售楼处的一个工作人员急忙走上来,低声提醒丈夫:“先生,请看好您的孩子。”

丈夫回过神来,急忙把小东从门口揪过来,威胁道:“小东,你再不听话爸爸打屁股啦。”

丈夫说完强行拉着儿子坐到大厅的沙发上,大厅里人群三三两两,售楼小姐声音轻柔地介绍楼盘的优势,看房的客户中男士风度翩翩,女士从容优雅,一点也不嘈杂,这让丈夫十分郁闷,他仿佛是置身事外的一个人,一点没法儿融入他们中间。

小东在沙发上坐不住,眼睛到处打量,瞬间对身边的旋转椅子再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从沙发上跳起来,用手推着椅子来回转动,椅子的轴承估计生锈了,一转就发出刺耳的声音,惹得人们纷纷侧目。

丈夫看到大家的目光聚集过来,急忙去拉小东,小东不听,并很快推着椅子跑起来,椅子的轮子飞转,发出沙沙的声音,丈夫的火腾地从心中升腾起来,他就不信自己制服不了一个小孩子。

丈夫从座位上站起来去追小东,小东看到爸爸过来追他,他跑得更起劲了。宽阔的大理石地板上立刻映出一大一小两个追逐的身影,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好奇地对着父子俩行注目礼。

地板是大理石的,地面很滑,小东个子小,推着椅子跑尚可以游刃有余,但丈夫在上面奔跑就不能控制自如。大厅中间有个立柱,上面贴了锡纸,用葡萄藤做出缠绕的形状,小东眼见爸爸要追上自己,一转身躲到立柱后面,丈夫想收住脚步已经晚了,出于惯性他一头撞在立柱上,只觉得眼冒金花,人们忍俊不禁,大厅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丈夫捂着额头听着身后的笑声,恨不能有道地缝钻进去,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洋相,恼羞成怒,他气急败坏地抓过正在偷笑的小东,抬手就是一巴掌,小东顿时大哭起来。

我见状,急忙赶过来想安慰一下丈夫,可是走到跟前看到他竟然打孩子,于是上前一把推开丈夫,用身体护住孩子愤怒地喝道:“你干什么?”

丈夫不看我,只对着小东怒吼:“小东你给我过来,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我低声对丈夫说:“你别来劲啊,看看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丈夫回头看到大家未来得及收住的笑容,脸色更加铁青,他转过身一声不吭地往大门外走去,我见状急忙拉着哭哭啼啼的儿子跟在后面,看到丈夫生气我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亦步亦趋地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和孩子较什么劲哪?快点回去吧,售楼小姐还等着我们去实地看房呢。”我一边和丈夫说着,还一边把小东往丈夫的身边推,“小东快给爸爸道歉,说以后再也不这样调皮了。”

丈夫头也不回,只管在前面迈着大步往前走,我回头看看,售楼处里看房的人已经走出售楼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往高高的住宅楼走去,我看看儿子,儿子低头不语,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再看看丈夫,从丈夫的脊背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看不成房子,又看着儿子和丈夫别扭的样子,心里十分烦躁,当下站住不走,不耐烦地冲着丈夫说:“你还有完没完啊?”

丈夫闻言猛地回过头,眉心扭成川字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谁没完?我,我觉得是你没完,整天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看房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能不能为别人考虑一下?你明明知道我的休息时间本来就少。”

我一下子怔在当地,原来他所有的不快不是因为孩子的吵闹,也不是因为自身的心情,仅仅是因为看房子耽误了他的休息,而这一切他不直接说,居然用打孩子来表示自己的抗议,这显然是一种杀鸡吓猴的迂回措施。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一起往头顶涌去,我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可是一张嘴,话语倒是如潮水般涌出来,嘴角上还带着一丝冷笑:“原来是我错了,让你百忙之中陪我来看这无聊的房子,实在是我最大的过失,看来我要向你道歉?”

丈夫回头看着我铁青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过分了,急忙解释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咱们钱攒够了,再来看房子也不迟嘛。”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罢休,我心里积攒了太多的委屈,这种委屈在夫妻和睦的时候被慢慢覆盖,但在被激怒的时候,就像埋在地下面的炸弹,现在炸弹在我心里炸开,理智已经控制不了局面,我仰着脸看着丈夫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整天灰头土脸地跑着到处看房子吗?你以为每次看房子,看到最后售楼小姐要求交定金的时候,因为首期不够看售楼小姐的脸色我心里好受吗?我还不是为了早点把家安顿下来,为了小东能和别人的孩子一样上学?但是我没想到辛辛苦苦到处看房会落个无聊的下场,那好,咱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无聊,你有本事马上买一套房子我们住进去,从此我再也不废话。”

丈夫闻言脸渐渐变成青灰色,夫妻七年,我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一个男人最大的失败就是老婆看不起自己,我的一席话犹如一根针刺进他的心里,自尊使他马上像激起斗志的公鸡一样抖擞羽毛反唇相讥:“我,我承认自己没有本事买不起房子,那你去找有本事的好了这日子你要是不想过下去就离婚好了,我随时奉陪。”

我的脸刹那间苍白起来,声音颤抖着说:“你混蛋。”

我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丈夫已经没有耐心听了,他一脚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子,很快迈动步子走到路边。

此时恰巧有一辆出租车路过,丈夫急忙抬手拦住出租车示意停下来,出租车顺从地在路边停下,丈夫头也没有回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

一切都是命啊!现在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我过去所犯罪过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太多的委屈化作泪水滚滚而下,我抱着自己的双臂慢慢蹲下去,泪水无声地滑落,流进嘴里是咸涩的。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东看到我的样子,急忙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襟摇晃着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我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着小东,刚才气急攻心,我居然忘记了小东就站在旁边目睹了他们吵架的全过程,我看到小东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知道在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一声不吭,可以想象他是多么的惊恐和无助啊。

我急忙止住眼泪,转过身把小东搂进自己的怀抱,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马上又从眼眶里流出来,打在小东的脸上,小东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擦着我脸上的泪水,低声说:“妈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爸爸生气了。”

我把小东搂得更紧,连声说:“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是爸爸妈妈不好。”

小东听到不是他的错,急忙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我抬起头,透过迷蒙的双眼茫然四顾,眼前到处都是吊车的轰鸣声和钢铁器械的叮当声,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是这样的热闹和繁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家在哪里?

我想到这些,心里如刀绞一样疼痛。三月的阳光已经很温暖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我身上一阵阵发冷,但是小东的目光让我顾不上去想自己的儿女情长。他饿了,在肯德基的时候他就只顾着兴奋的一阵乱跑,根本没有好好吃饭。

一想到这些,我赶忙抛开爱与不爱的问题,开始考虑怎么回去才好,这里地处东郊,刚刚开始开发,离市区有好几公里的路程,很多配套设施不太完善,我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四下望了望也没有看到公交车站牌,而面前的马路上这时鲜有出租车的影子,我站在马路边一筹莫展。

正在我神思恍惚之际,一辆车在我身边戛然停住。

我看到有车停在自己面前,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抱住面前的小东,现在世道不太平,听说在广东大白天抢孩子的都有,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十分警惕地看着车门。

茶色的车门玻璃被缓缓摇了下来,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刘健铭,太阳白花花地照得人眼晕,我以为太阳把自己的眼睛晃花了,瞪大眼睛再看一遍,真的是刘健铭。

“嗨,小肖,真的是你啊?我刚刚看到还在想这个女士怎么很像你呢?原来真的是你啊,真是太巧了。”刘健铭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健步来到我身边。

我看到是刘健铭,急忙松开怀抱中的小东,擦擦脸上的泪痕,勉强地笑着说:“刘健铭,真是很巧,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说着为了掩饰自己哭红的眼睛,急忙低下头对小东说,“小东,快说叔叔好。”

小东仰起头,看着刘健铭怯怯地说:“叔叔好。”

刘健铭果然饶有兴趣地把目光落在小东身上,他弯下腰对小东说:“你好,很帅气的小伙子嘛,很高兴见到你。”

小东看看刘健铭,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妈妈的神色。

刘健铭见状站起身对我说:“这是你儿子吧?很可爱的小家伙,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刘健铭不问还好,经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刚刚压下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上来,我怎么会在这里呢?丈夫的话又在耳畔轰响起来,这个狠心的人居然能把我们娘俩扔在这个地方自己打车跑掉,面对刘健铭的问候,我能告诉他什么呢?自己的丈夫都可以把我放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我能对一个陌生人说什么?

但是这一刻,我感觉心里的委屈像是开闸的河水,任何人的一声问候都能让我的心事泛滥,刘健铭一声轻轻的问候让我感觉如亲人一般温暖,我的眼眶发胀,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刘健铭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地问道:“小肖,你怎么了?”

我意识到这样不妥已经晚了,巨大的悲伤让我无语凝噎,我只好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呜咽出声。

刘健铭对着我抽泣的背影手足无措,只好搓着手说:“小肖,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们先上车吧,去哪里我送你们。”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好使劲摇着头冲着刘健铭摆手,希望他能快点离开,不要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

小东看到妈妈的样子,只好扯扯刘健铭的衣襟怯怯地说:“刘叔叔,我爸爸惹我妈妈生气了。”

刘健铭看着小东澄澈的眼神,急忙用手抚摸一下他的头说:“是吗?那你爸爸可真是不乖,现在你来安慰安慰你妈妈,让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小东听完立刻拉着我的手摇晃道,“妈妈不要生气了,爸爸不乖,回家打他屁股。”

我听到这里更是悲从中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人尚可以逗我开心,给我一点安慰,为什么我为丈夫几乎付出了所有,他就不肯说一句软话呢?

我想归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哭泣实在说不过去,我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转过头看着刘健铭不好意思地说:“刘健铭,让你见笑了,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春日的阳光寂静无声,空气里只有吊车的轰鸣和铁器的击打声,微风吹来,带着田野的泥土气息和不知名的花香。

刘健铭看着我,似乎转眼之间,我像打扫凌乱的战场一样很快地收起了自己的悲伤,眼疾手快,有条不紊。此时的我眼圈通红,眉宇间有掩藏不住的哀怨,脸上的泪痕依然存在,如雨后的梨花,但是我勉强地笑着,像从没有哭过一样。

刘健铭四处打量了一下,并没有看见一个愤怒或者气急败坏的男人,他在心里责怪那个男人真是没有风度,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把老婆孩子扔在这个地方啊。他看着我四处张望的眼神,马上意识到我在找车,于是说:“今天周末,我没事到工地来转转,正好碰见你了,这个地方刚刚开发,比较难打车,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

我看看面前车流稀少的马路,再看看被太阳晒得小脸通红的小东,只好说:“谢谢,麻烦你了。”

刘健铭急忙打开车门,对我说:“哪里的话,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算是我撞倒你的一点补偿吧,不然我心里老是过意不去。”

我抱着小东上了车,车里十分整洁,透明的挡风玻璃纤尘不染,暗格子的纯棉座套,给人一种极其亲切的感觉。

刘健铭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车,我猛地感觉空气一下局促起来,狭小的空间,两个人挨得很近,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转过身从车门的储物处拿出一件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润肤湿巾,我才感觉到由于刚才的流泪,脸紧绷绷的很难受,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用湿巾一点一点浸润自己的脸庞。

车缓缓启动,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不但睿智而且相当地善解人意,他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所作所为让人感觉十分熨帖温暖,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呵。

车在路上缓缓滑行,我看着刘健铭沉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他今天穿的竖条纹的棉质衬衣,米色的休闲裤,这样的装束让人觉得随和亲切。

车开得很慢,似乎专门为了照应我的心情。我呆呆地看着窗外,路旁的树木缓缓往后倒去,像是整齐划一的舞蹈,远一点的地方,麦苗带着希望拔节灌浆,油菜花开的一片金黄,远远望去,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眼前的一切让我想起一句诗句:春天就是一缕油菜花的香气。

我对着窗外的景色暗暗叹气,等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刘健铭关切的眼神看向我,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虽然我少女的时候犯过不可原谅的错误,但从结婚以后,除了丈夫以外我从没有离一个男人这么近,车内的空间让我感到无形的紧张,我对他歉意地笑笑,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小东,经过父母争吵的惊吓,他此刻像只安静的小猫靠在我的怀里,我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把下巴放在他短短的硬硬的头发上摩擦。

时间过得真快,尽管刘健铭把车开得很慢,几公里的路程还是很快走完了,车缓缓地滑下立交桥,像一尾黑色的游鱼游进都市的车水马龙当中。

刘健铭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征询地问我:“小肖,你要回家吗?地址在什么地方?我送你过去。”

我听到这话如梦初醒,我抬起头看窗外,太阳已经西斜,街上熙熙攘攘,人们拖着春天慵懒的身子匆匆忙忙不知奔向何方,这个城市的繁华让我顿时感到疲惫,我要去哪里?就这样回去吗?想起丈夫冷漠的眼神,我心里一阵疼痛,我用牙齿轻轻咬着嘴唇,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妈妈,我饿。”我沉思不语,一直坐在我怀里的小东再次发出抗议。

刘健铭听到小东的声音,看看我的脸色猛然想起我刚才的哭泣,这个时候真不该问我去哪里,于是急忙对我说:“小肖,孩子饿了,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我沉吟片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沉默地像个哑巴,我索性关了,我听到刘健铭说得真心诚意,一时感到心里十分温暖,于是微笑着对刘健铭说:“好吧,谢谢领导。”

刘健铭得到我的答复,立刻转动方向盘,车子在路上划出优美的弧线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我在踏进饭店的那一刻忽然后悔了。

尽管我路上一再和刘健铭说随便找家餐馆坐坐就可以,主要是想让孩子喝点热汤,刘健铭也频频点头,但他们到达的这家餐馆显然不是一般的餐馆,这是一家比较雅致的饭店。店内的装修设计虽然不能与悠仙美地的独具匠心相媲美,但是整个饭店的装修也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大到整个饭店的布置,小到楼梯拐角颇有意味的画框,都体现了饭店不同凡响的品位。

刘健铭要了一个单间,包间真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沙发,有音响设备,到处都是小小的,一点也不显得拥挤,餐桌也是小巧的,仅容三四人围坐,他们三个人坐上去,一点也不显得空旷,橘色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圆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我带着小东在座位上坐定,穿旗袍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递上装裱考究的菜单,我给小东点了个海鲜疙瘩汤就不肯再点了,刘健铭并不推让,看也不看菜单报出几样新颖的菜名。

等菜的时候我坐在桌旁不知所措,结婚以后我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丈夫,我几乎没有和第二个男人单独坐在一起吃饭,今天怎么那么唐突地答应刘健铭一起吃饭呢?

在等上菜的时候刘健铭和小东在玩剪刀包袱锤的游戏,两个人很认真地把手藏在身后,数一二三同时伸出手,谁输了要猜对方说出的谜语,猜不出要刮一下鼻子。

刘健铭出的是剪刀,小东出的是包袱,小东见状嘟起嘴巴,不服气地看着刘健铭。刘健铭抑扬顿挫地出题:“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几条腿?”

小东高兴起来,大叫:“八条腿。”

接着再来,这次刘健铭输了。小东摇头晃脑地给刘健铭出题:“有个妈妈真奇怪,身上带个大口袋,不放萝卜不放菜,里面放个小乖乖。”

刘健铭装作冥思苦想答不上来,小东高兴地扑过去要刮他的鼻子。

我急忙拉住小东说:“小东,叔叔累了,不能这样和叔叔闹。”

小东听了妈妈的话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奇地玩弄着面前的筷子。

我不好意思地对刘健铭说:“男孩子这么大真是太调皮了,真是麻烦你了。”

刘健铭看着小东聚精会神玩得不亦乐乎,摇摇头说:“没事的,这个孩子非常聪明,也很可爱,我挺喜欢他的。”

我听到刘健铭的称赞微微笑了一下,任何母亲听到别人对孩子的赞美,都是会心花怒放的,我由衷地说:“谢谢夸奖,你的孩子也一定很可爱吧?”

刘健铭谦和地笑一下说:“小时候很可爱,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天地,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我恍然大悟:“哦,你的孩子应该比小东大一些吧?”

“是啊,已经上初中了。”

“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好啊,女孩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我由衷地羡慕,我一度十分渴望生个女儿,人家都说女孩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如果小东是女孩的话我就可以给我买漂亮衣服,给我梳可爱的小辫子。

“男孩和女孩,现在让计划生育弄得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男孩调皮但泼辣,女孩贴心但娇气,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缺憾。”说到孩子,刘健铭话多起来。

“是啊,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就是父母的太阳,简直不知该怎样教育他们才好。”我急忙接口。

正说着,服务员轻轻敲门,我急忙住口,把小东手中的筷子拿下来,用纸巾细细地擦拭,刘健铭默默的看着我细心的样子。

服务员上菜了,各种精致的菜肴陆续端上来,我看着菜肴十分精致可口,觉得这个刘健铭真是个有心人,他点菜并不排场,但是几乎每一种口味都照顾到了,并且知道我心情不好,点的大多是比较开胃的菜。

菜上齐后,刘健铭不再聊关于孩子的事情,他拿着筷子热情地招呼我和小东吃菜,每一种菜式都会给小东夹到小盘里一点,行动自然,态度和蔼,像是熟识很久的朋友,一点也不让感觉拘谨。

我没想到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还这样细心,心里十分感动,桌上的气氛很融洽。

直到我照顾小东吃完饭,打发他到沙发上去玩,刘健铭才擎起手中的酒杯说:“今天是巧合也是缘分,能坐下来和你们一起吃饭很高兴,为我们的合作缘分干杯。”

我听到这话不得不举起手边的酒杯,如果刘健铭说是为我们相识干杯,我完全可以以自己不会喝酒而拒绝,可是刘健铭说的是为合作成功干杯,就把我的身份上升到合作伙伴的位置,我就不能再以小女人的形态推辞了。

酒杯里是玫瑰色的葡萄酒,我对白酒啤酒都不感兴趣,单位里偶尔有应酬我也是只喝葡萄酒,这种共同爱好的巧合让我感觉亲切了很多,他们在轻柔的音乐中碰杯,话题于是很自然地打开。

这应该算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结婚以后我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夜晚,眼前的红酒摇曳,音响里袅袅升起的是凯丽·金抒情的经典名曲(茉莉花) ,对面的男人风趣而善解人意,这一切让我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同时有点感伤,如果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是丈夫该有多好。

吃完饭,刘健铭坚持送我回家,我推辞了一下就答应了,我感觉刘健铭是个真诚实在的人,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客气反而生分了。

车的速度很慢,刘健铭播放了一首舒缓的歌曲,我坐在车上有点恍惚,可能是喝酒的缘故,我觉得眼前一切是那样不真实,可是霓虹的灯光中刘健铭的脸就在眼前,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句话:人和人的缘分是一个谜。

一路无话,我只是说了小区的名字,刘健铭就很准确地将车驶到小区门口。

“小肖,你们住在几号楼?怎么走?”刘健铭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侧着身看着我说。

“哦,刘健铭,这么快就到了,你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们走进去。”我猛地从沉思中回过头来,意识到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急忙慌乱地对着刘健铭说。

刘健铭手握着方向盘打量着前面的路面说:“我送你们进去吧,外面风凉,别让孩子着了凉。”

“不用了,刘健铭,小区里面不好调头,时候也不早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坚决地说着,几乎车没停稳就要开门。

刘健铭只好踩了刹车,静静地看着我很快地打开车门,拉着小东下了车,等到我和小东在路边站稳,刘健铭发动引擎,熟练地倒车、掉头。

一个下午小东已经和刘健铭混得很熟了,现在看到他调头,急忙挥着手摆个米老鼠造型调皮地说:“叔叔再见。”

刘健铭调头后把车窗摇下来,看着小东调皮的样子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小东再见,你真是太可爱了,等有时间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小东高兴地大叫:“好!”

刘健铭看到小东兴高采烈的样子,随即抬头对我说:“小东这孩子很可爱,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今晚要谢谢你们。”

晚风吹起我的头发,在风中飘扬,我急忙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说:“谢谢刘健铭,你也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刘健铭听到我客气的话语,有点落寞地看着我笑笑说:“好了,我们还是不要这样谢来谢去的了,你们赶紧回家吧,孩子的爸爸估计要等急了。”

“好,刘健铭,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对着刘健铭挥挥手,很有分寸地说。

车缓缓启动…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可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后来我从同事那里才了解到,刘健铭那时候已经离婚了。而且,奇怪的是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再娶。

中午一起吃饭吧?刘健铭提议。

算啦,不敢劳您领导请客。我笑着委婉地拒绝。

那你中午在外面吃饭一定要找干净点的餐馆。

我回头一笑:你好罗嗦哦!

我可是不敢随随便便和他出去吃饭的,就这我的好姐妹郑好就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夸张地提过,说刘健铭对我有意思。

我当然哧之一笑,怎么可能,虽然刘健铭已经离了婚,可是我可是在婚姻中的女人。而且,不说外面,我们医院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以刘健铭的条件,想追哪个那还不是轻而易举?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已经快半老徐娘的女人呢。

下午五点前,七台手术已经完成了,病人全部进了病房,进入到正常的监视护理中。一天的工作在紧张中结束了。下班了,人们洗手,换工作服,向外走。我在更衣间换衣服时耽搁了一会儿,最后一个出来,脑子里还在想着中午发生的事。

我骑车下班,阵风吹来,将路人的谈话送进了我的耳朵:“…我要是上了三十岁,我就不活了…“我禁不住扭脸看去。

路人是两个姑娘,衣着时髦。我笑了笑,带着点过来人的宽容和讥诮。我毫不怀疑说话人的真诚;我同样毫不怀疑的是,除非天灾人祸,这两个女孩上了三十岁后会依然活着。

我已经三十七岁了。

做为甘肃的省会,西宁同周边城市比较起来还算一个象样的城市,虽然对于从小出生成长在南方大城市的我来说,它也确实在各方面太落后了一点,但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几年,我对它已经有了感情。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等待红灯的时候足够一个人想完一生。

人很奇怪,原本陌生的人和物,一旦接触时间长到一定时候,都会产生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西宁已经成为我的家乡,因为这里有我的家,我的儿子,我的丈夫。也许每一个女人都和我一样,哪里有家,哪里就有自己的根。

十四年前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大学毕业作为支援西北的一名大学生来到这里,然后就没有再回去,在这里嫁人,在这里生子。从二十多岁的豆蔻年华到现在已近四十,这十几年我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都在此度过。

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我独自从家乡坐着北上西去的火车来这里的情景。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想着时光会如广阔的田野伸延到远方。充满神秘和传奇。火车驶过黄河,一路上翻山越岭、钻隧道、过田野。我向窗外看去,但见荒山野岭,山光秃秃的,被流水冲刷的痕迹很明显,很少有草,不见一棵树,黄茫茫一片。周围的一切在阴沉沉的天空下看起来是那么萧瑟,一派肃杀景象。

从有山有水四季常绿的南方来的我心情不免随着天气沉重起来,现实与想象相差甚远,虽然事先有所预料,我还是隐隐后悔自己的决定。

现在仍然记得家乡雨中的西湖。记得是在西湖边,就在苏堤上。大雨有时而作,下到极处天地一片,湖水烟波浩渺,整个杭州城淹没在茫茫雨雾之中。西山和西里湖也逐渐隐去。忽然间雨声渐小,眼前渐趋开阔,西山和湖心岛也逐渐显露出来。云或雾飘来飘去,南屏山和西山一带隐隐露出屄绿的颜色,叫人感觉捉摸不定。但转眼之间,雨又下大了。

无数次回到我梦里的家乡啊!

是那样一段年华,清新如雨后林间洒入的晨光,丝丝缕缕映射着青春的凝露。少女时的我多愁善感,也许与我喜欢古诗词有关,有时候心情不好时,看见一朵花谢了,一片叶枯了,我都要惆怅半天。假如看到一本煽情的书﹑一部感人的电影,我总会感动得眼泪流个不停。

我最喜欢晚上在家门口那株老桂树下看星,在桂花清清的香气和随风飞舞的花瓣中念: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现在我却在这个远离家乡几千里的地方。

人向来都是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的,我虽然很热爱自己的故乡,但在这个城市十年了,感觉自己渐渐融入了这个繁华的城市。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已经熟悉这里每一个狭小的街道,熟悉这里每一种西北特有的面食。三十七岁的我说起本地话来没有人会怀疑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当然,认识熟悉我的人会说我永远不会成为他们真正的本地人,因为我仍然拥有的南方女子特有的娇嫩的肌肤和我说话间偶然蹦出的江南话。

一转眼已经是人到中年。记得几年前我走在路上,被一个问路的少女叫我一声“阿姨”,当时,我望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我是在叫谁,后来,我又接着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阿姨,我在叫你啦!”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会不会看人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刻,我接受不了角色的转换、辈份的升级,一直还以为自己是疯狂而浪漫的青春少女,于是,无法接纳“阿姨”这个称谓。

我很欣赏余秋雨先生的一篇文章(还生命以过程) 。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写得非常好,“只要历史不阻断,时间不倒退,一切都会衰老。老就老了吧,安祥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饰天真是最残酷的自我糟践。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人是让人遗憾的…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

当有人叫我阿姨时,我会流泪的,不是为这个来得太早的称呼,而是为我曾经的16岁。我总在不经意地想起在我那个花样年华里,我发生的故事,我不敢轻意去回首,因为我的少女时代,有着血迹斑斑的印痕,被我尘封在一个精致的日记本里,那里记载的是懵懂的少女情怀和曾经迷失的灵魂。在某个寂寞的夜晚,它象磨力盒一样,一页页地打开,放映着咖啡色的记忆。时过镜迁,那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我已从一个青涩的果子慢慢走向成熟。真羡慕年轻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挥霍 ,也可以重新来过,只是那段岁月留在我终生难忘的记忆里。再看到十几岁的女孩从我眼前象蝴蝶一样飞过时,我终于体会到这就是岁月,它能让人轻松地阅读着往事,让我从少女走向而立,从姐姐走向阿姨了…当每次我去书店抱回一叠厚厚的书,晚上洗完澡,窝在床上专心的阅读,那个时候的我是最专心也是最投入的。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很女人,喜欢看的都是一些很女人的书,这个爱好,做为男人是不会有体会的。从小说到随笔,从张小娴到安妮宝贝,淳子,亦舒,张爱玲,三毛,席暮容,开始在书店里疯狂的寻找杜拉斯的书,是不是这些书都是很够女人呢?只不过风情万种罢了。也许是我,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找,寻找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我心里的每一片空白的地方。踪影未被踏破,却又依稀可见芳影。少女时代,我是琼瑶的小说迷,很欣赏绿草萋萋,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的意境。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段了。

但我现在还是喜欢那种意境,一杯清茶,一束阳光,一张方桌,一把躺椅,一本著作,手捧沿边,悠哉游哉的徜徉在书的海洋里,浑然忘我,乐不思蜀。

渴了,轻呷几口,细细品味,水见杯底,起身冲茶,静望水汽缭绕的袅袅“炊烟”,随着水温的低落,慢慢的散去,渐渐的消失在视眼中。累了,伸伸懒腰,舒舒筋骨,围着小桌绕一圈圈,偶尔童心大发,找根橡皮筋,温习儿时的乐趣,绕圈圈,打出五角星、十角星,自得其乐,雀跃不已。抑或,累坏了,宁静片刻,趴在书桌,闭上眼睛,脑海中腾出一片休息的乐园。也可,撒播一粒粒种子,洒下一滴滴水珠,任其在沉睡中发芽,醒后接受丰收的喜悦。困了,不自觉的闭目养神,上下眼皮来一个亲密的接触,让睫毛快快的拥吻,一解这山望着那山的相思,痛快一把。安然的神情,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平和的入眠,一切的语言都是惘然。

无论是心情高兴时,还是悲伤时,我习惯于用文字把我的感受说给这个世界听,我总是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翻起那些发黄的日记,我喜欢这些有着潮湿味道的文字,一页一页,有心伤,有幸福……我看到了那些记忆里的人,记忆里的事,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在日记里跌跌撞撞地长大。我喜欢在阳光下回忆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一如安妮笔下的女孩,素面朝天,赤裸着小腿行走在阳光里;我喜欢在夕阳里回忆那个穿大大的黑色毛衣的女孩,一如暗夜里的指甲,影影幢幢,倦曲着身子躲在黑暗里,看着这灯红酒绿的世界,看着带着面具的人群,吞噬着自己的心灵。

这么多年经历了很多,我也在成长中不断认识自己,知道了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所有的感情都有结果、所有的事情都会公平。我想,我永远也修炼不到对人对事冷漠的境界,那么,我就做我自己吧,一个有过迷茫中的错误但却是真性情的女人。

我感谢生命的历炼,让我可以凡事面对它、接受它、解决它、放下它…… 已经快四十岁了,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放下那些曾经的开心/伤心,带着沉淀下来的成熟和坚持,让我的人生可以从每天醒过来的每一天开始。

我把一切经历都当做一种过程,一种必然,一种…成长。而我,仅仅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点,站在那里,寻找什么,或忘却什么。而我更知道,未来还没来,我的内心还有期待在,行走也就会存在。终究会有一天,我遇到另一个“点“,我依然会珍惜,会珍惜如生命。就如同这些字,我一字一字地读下去,我欣喜,我没有丢了自己,我珍惜着自己。

丈夫是本地人,十几年来我并没有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甚至一开始结婚的时候我都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但在当时情况下,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再回到原来那个家庭里去,甚至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也不行,虽然那里有我的母亲,弟弟,这两个这世上除了儿子和我有最近血缘关系的人,但我仍然必须要离开我们,而且越远越好。而对于继父,我也并不恨他,我甚至承认从没恨过他。特别是到了现在的年龄,对男人懂得更多了以后,有时候,我还会想起小时候他对我的种种好。

生活像一个喜怒无常的怪人,喜欢捉弄红尘中的凡夫俗子,看他们作茧自缚,看他们痛不欲生,看他们后悔莫及,看他们算来算去算不过命运。

在半路上我习惯地拐进那个熟悉的菜市场,十分钟出来以后,摩托车后面已经多了很多蔬菜。

自从有了儿子,这样的日子就大同小异地几乎伴随着我的每一天。

不过,有个孩子也不坏,不是吗?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刚确诊怀孕的情景:当我刚从医院回来,婆婆就敞开六楼大门鼓掌欢迎我回家了。那种殷勤叫我浑身不自在,要知道我过去可是当我左看不惯右看不惯,我搀着我走路,还亲自送到沙发边。丈夫斗胆替我倒了杯茶――主动的,就在婆婆眼皮底下,婆婆居然笑逐颜开。我的眼睛快乐地瞟到屋顶,来回转着眨。真是母凭子贵啊!

那天下午,我被婆婆安排着在卧室使劲睡,把以前一向缺的睡眠补得足足的,窗帘拉成夜的样子,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连公公以前不时的咳嗽都没听见,以至于我想,那公公以前咳嗽是不是装的,怎么一听到自己怀孕了就没声了。

睡到自然醒,天色转暗,看着要黑的样子。婆婆凑上来递个苹果,皮削得干净,慈眉善目地挂着讨好的笑说:“休息得好不?你现在就要多睡睡,旁的啥都甭想,我怕你爸吵你,你一睡觉我就把他赶出去溜达了。”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不知道怎么答话,简直受宠若惊。

那时候,全家热切盼望的就是我生一个男孩。

如果在封建社会,管你生男生女,都是女人所为,可是主导这一切的确是男人,但把孩子生出来的却是女人,女人从旧社会开始为替男人承受传宗接代的压力,在那个时候,有没有爱情,最后还是由生产出来的婴儿性别来决定,女人一生的悲哀在现在这个时代依然存在着。

比我早一年,丈夫的姐姐生孩子的时候,我在产科外和婆婆、姐姐的婆婆和姐夫期待着孩子的降临。但是,那天从产科出来的都抱的是女孩,姐姐的婆婆说:生男生女都一样。

能一样吗?

带把的和不带把的能一个类别吗?当她婆婆欢喜地抱着大孙子乐不拢嘴的时候,我算是看明白了。

好像命里注定的,虽然我自己并不十分期盼,但最后却也生了一个男孩。

呵,时间过得可真快,十几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

现在呢,生活琐事像一池温吞水,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浸泡着我,让我时时感到困倦和沉沦。

每个女人不都是这样吗,把一生最好的时候献给了孩子和家庭,自己却一儿子地琐碎下去,憔悴下去,衰老下去。

等儿子长大了,我也老了。

今天,丈夫出差回来,我买了他喜欢吃的。快到家了,我才猛然想起忘了一样东西,停车,进了路边药店,买了一盒毓婷。他不喜欢用套,十几年来我都是吃药。好笑的是,药店里卖药那小伙子在我临走时莫名其妙对我笑笑。我没理他,做为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在药店里买这些东西已经不再会象小姑娘般难为情。

事情发生在我从药店出来以后,忽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喊阿姨,喊第二声的时候我扭回了头,药店的墙边,站着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我怔了一下,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那秀气的女孩一般的脸,我认出了他。虽然有快一年了,而且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我仍然认出了这个孩子。

阿姨,他又怯怯的叫我。

小青,我叫出了这孩子的名字。

时间回到大概一年以前,我所在的单位组织了一次旅游,实际上也不是公费旅游,是我们医院的一把手邓院长过生日,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要与民同庆,要大家对他大送特送大出血以后,还硬要我们一起去青海湖玩。西宁离青海湖不是太远,我们院里绝对多数人当然都去过。因为邓院长新调来,他没有去过〔所以这是他硬要去的原因〕。剩下唯一一个没有去过的人,可能就是我了。没有一个人想去的,但也没有一个人敢不去,正赶上评职称,这时候谁敢得罪院长啊。

于是我就去了青海湖,就在那里遇到了小青。

青海湖是为众水回归之所”,有一百零八条河水倾注于浩瀚的湖里。

青海湖的绚丽多姿,是与它广袤平坦、苍茫无际的千里草原相映成趣的。青海湖在不同的季节,它有着我不同的景色。山清水秀,天高气爽,景色绮丽的是这里的夏秋;冰封玉砌,银装素里在阳光下终日闪着夺目的亮光的是这里的冬天。

而那时,正是盛夏。天气酷热难当,太阳白花花地烤着大地,一拨一拨的热浪一股子一股子从人们的脚下上涌,整个世界好比一个硕大的桑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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