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不被世界改变的难度(2 / 2)
“哦?”韩玉梁挑了挑眉,“愿闻其详。”</p>
“医生太少了。太少了。环境也不够好。完全不够好。”他喃喃地说,“忙着救死扶伤的,本职工作优秀的,被钉死在一线,忙得停不下脚,睡不好觉。而那些,那些……心思比较活络的,随便套了一下白大褂的,反而有时间去钻营,去找人脉,找钱,最后,一个个爬上去,成了管理我们的。”</p>
“他们都是外行。外行啊。他们只要报表上的数字好看,他们关心病人是不是真的恢复健康吗?他们只要看到治疗费的数字哗啦哗啦跳,他们关心病人为此要倾家荡产吗?他们不关心,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有的甚至根本没坐过诊!”</p>
那枯瘦的手掌终于还是攥成了拳头,单薄的胸膛也在剧烈地起伏。</p>
“他们懂什么?他们能明白,小薛这样的大夫有多重要吗?他们能懂吗?他们懂个屁!”那拳头捶在了桌子上,震得老式茶杯的盖子发出当啷一声,“先不说小薛,说那几个真的利欲熏心的大夫。我知道,他们赚了大钱,我都知道,都知道。那里头还有我的学生呢,我在病房里,一句一句教出来的学生!他们本来是坏人吗?不是啊!”</p>
陈问枢暂时停下话头,擦擦脸,哆哆嗦嗦把眼镜带回去,按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才低着头,继续说:“老伴儿有个特别喜欢的电影,总拉着我看,里头有句台词儿,我特别喜欢。那个年轻人,说,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我一有空,就放给那些年轻医生看,不用看全部,就看那一段儿。看那一段儿就行。我就想让他们记住,不要那么容易被世界改变。”</p>
说到这儿,他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影,蜷缩得更弯,好似千斤重担,又坐上去了一个胖子。</p>
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嘶哑,“可是太难了。太难了。我没变,小薛也没变,但我不能要求,大家都不变。华京寸土寸金,一栋栋楼起来,一样样好东西在卖,年轻漂亮的姑娘,对男大夫要这个要那个,女大夫出去相亲,一听忙成这样都是摇头的。你说,不去让最辛苦的人拿到应得的报酬,不让他们有机会享受生活,我又怎么好意思,去指责他们禁不住诱惑?为了理想,就要喝粥吃糠吗?”</p>
韩玉梁缓缓道:“那也不是他们害人的理由,我知道,医生还有门路赚钱,好医生尤其多,世联在这方面管束得并不严格。”</p>
陈问枢抬起眼,带着嘲弄的表情摇了摇头,“可那都是不合规定的。白大褂蹭了灰,想染黑,可就容易多了。你吃回扣,拿了药代的,器械的,荷包满了。你做飞刀,人救了,钱拿了,觉得大家都这么着,能有什么事儿?但真拿住了,那就是把柄。有把柄,就能一步步把人拖到泥坑里。我们这些天天绕着病房转的大夫,拿什么跟他们斗心眼儿?”</p>
“所以呢?”韩玉梁不太愿意一直听诉苦,他来这儿的目的,是要把一切搭救薛蝉衣的可能性都攥在手里。</p>
“所以我想往上爬。”陈问枢的语气平淡了一些,但其中的痛苦变得更浓,“我想改变世界,好让它不再折磨那些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所以,我得找到很多支持,爬上去,需要的不仅是名望,还有垫脚的金砖。但我发誓,谭朗说起想让小薛回来华京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p>
“我以为他就是又动了什么歪心思。这个机会很好,我不想错过,为公说句话,小薛的医疗资格就能轻轻松松转回来。正好,小赵那边,有个很干净的新医院,沁心下面的,那是浦氏的产业。全世界都知道那人怕他太太不高兴,不爱跟这帮腌臜货多掺和。我就动了个心眼儿,把小薛弄到那儿了。”</p>
“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带着浓烈的悔恨仰天长叹,“也许,议员竞选的事情,从一开始,为公就在骗我。竹田家,从来没把我当作自己人,他们暗中出钱支持着另一位。我和病斗了一辈子,到这会儿才明白,人比病,可怕多了。”</p>
估摸他大概已经倒完了苦水,韩玉梁开口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两件事。一个,你有没有办法能帮到蝉衣。另一个,你有没有线索能帮忙对竹田家和谭家报复。”</p>
赶在回答之前,他抬起手,迅速补充道:“我知道第一件事你八成是做不到,你如果能帮,也不会是当前这个结果。所以咱们重点来谈谈第二件。你应该也不希望,那种人一直把控着医疗系统的权力,在那儿大肆中饱私囊吧?”</p>
陈问枢皱起眉,“竹田家是p&t的大股东,你不知道吗?”</p>
“我知道。竹田箴言,他的心脏移植手术还是你做的。”</p>
他连忙正色回应:“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移植手术,我以我的一切发誓。”</p>
韩玉梁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就一次有问题的手术都没做过?陈问枢,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p>
陈问枢伸手拿起茶杯,终于灌下一口那又凉又苦的水,“有几台手术,我不知道器官来源。我也不敢问。”</p>
“你就不怕哪天你也跟蝉衣一样,被指认,蹲大牢么?”</p>
他摇摇头,“那些手术没有记录,护士和助手我都不认识,受体的身份都不准我了解。我只需要贡献我的技术,我也相信,那些手术根本没有被讨论合法与否的空间。你懂吗?”</p>
韩玉梁讥诮一笑,“看来,这就是技艺高超的好处了。仅有的亏心事,不会被指证。但你自己知道你做过,所以,你才对那些医生放任自流。对吧?所以你才会和蝉衣一样,过着这种不正常的清苦生活,来对抗内心的自责。对吧?”</p>
陈问枢喝了口茶,缓缓说:“质问这些,没有意义。救不到小薛,也斗不倒竹田。当年用了他公司技术的人,等于是他的天然后盾。算了吧,听我一句劝,回去等消息吧。我听说,小薛的律师团来头很大,可能是她曾经拼命救人的福报。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相信,小薛不会被判多久的。”</p>
韩玉梁摇了摇头,“你刚才说,受体的身份不准你了解,而不是你不了解。看来,你还是认出来了的吧。不敢说么?”</p>
陈问枢点点头,“对,我不敢说。你也不用逼问我这个老头子了。我说出来,你能怎么样?我知道小薛在新扈认识了一些,暗地里很厉害的人物,但你们终究见不得光,告诉你们,反而会害了你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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