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树大招风(2 / 2)
“这样吗,那我继续说了。后来快艇不见的时候,らいち认为这是杀人事件,然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毕竟我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嘛,可以理解。于是她设计了一个圈套。她用手机查了一句德语里的名作名句,然后写在了后来发现的那张便笺的后面。”
“诶??那句意义不明的德语竟然是她写的?!”
“是的。便笺上出现这么一句奇怪的话,肯定会引发大家的议论,这样声称自己是德国文学专业的我就一定会被大家要求进行翻译。如她所预料的一样,我的表现与我的话前后矛盾,所以らいち当时确信我的身份是伪造的,开始怀疑我。不过,之后多亏了那段录像,我的嫌疑被洗清了。”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冲先生你一定听说过的。‘时光,请停一停,你真美呀!’”
“哦哦,确实有印象。这句话出自哪里来着?”
“是歌德的《浮士德》。这句话是常年沉浸在研究之中却又不甘寂寞的浮士德博士与魔鬼梅菲斯特·费勒斯打赌之时所说的话,らいち酱是现学现卖的。梅菲斯特给浮士德展现了种种令人快乐满足的幻象,而一旦浮士德说出这句话,梅菲斯特就赢了。那么,浮士德最后到底有没有说出这句话呢——这就是本作的要点,这句话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而《浮士德》本身也是德国文学的代表作品——らいち这样说道,你堂堂德国文学研究生,不可能连这段话的原文都没读过。虽然我也能把这句话翻成日语,可是原文中‘时光’这个宾语是被省略掉的,所以我一时没能把翻译和原文联系到一起。所以,らいち说,这句话用来戳穿我这个德国文学专业的假身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种场面还真是不多见啊……
“什么啊,这家伙脑子还真是好使,提前预测到了各种事呢。”
“是啊,好想和她再见一面啊。”
我们并肩眺望着大海,回忆着此时正在海的另一边的她的一颦一笑。
之后,咱又把话题转回到了渚身上。
“如果二十三区的录用结果能早点出来该多好啊。”
今年渚参加了东京都二十三区的事务职录用考试,和咱当初一样。二十三区的事务职录用过程是这样的,首先,申请者需要参加二十三区统一的笔试和面试。在测试中合格的人,再根据成绩和所填报的志愿区来参加各区自己的面试选拔。如果通过了这次的面试的话,就会得到录用。渚目前已经通过了统一的笔试和面试,但是还没有收到二十三区各区的录用结果。
“是啊,如果能分配到和冲先生一个区该多好啊。”
“你不用说这样讨好我的话……”
“才不是,我是真心的。”
“诶?”
咱看着渚的脸。渚虽然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却没有躲闪开咱的视线。
“话说回来,直到最后也没能写出那份报告的我,为什么之后还在继续参加大家的线下聚会呢?是因为冲先生的缘故啊。最开始的时候,我把冲先生当作和哥哥一样的人。但是与哥哥不同,冲先生不仅愿意为了梦想付出行动,还同时引导着我。确实,如冲先生所言,我所想要的,就是人类的心。但是,我早已倾心于你了,冲先生。现在,你就是我心所欲。我喜欢你,冲先生。”
咱迅速向周围看了看。所以说啊法子你是不是正拿着相机躲在什么地方偷拍呢?诶,没有?所以说这不是整蛊游戏的一环吗?
“你,你是说真的吗?”
“是的。其实去年的时候我就打算在小笠原丸号上面向你告白了,可是你竟然一点都没听懂我的意思。真是的,冲先生,你好迟钝。”
这样啊……原来“很直率的人,有自己喜欢做的事”、“专注而充满活力”,这些都是在说南国模式下的咱啊……
啊啊,怎么能让女方先来告白呢,这是咱做为男人的失格啊。
好,接下来就交给咱吧。
“其实我也喜欢渚。”
这一次轮到渚吃惊了。
“诶诶??冲先生喜欢我?!不是骗人的吧?!”
“你也很迟钝啊。真是的,我全身都在散发着喜欢你的气息,你竟然一点都没感受到?”
“可是冲先生,你不是说你喜欢らいち酱吗?”
“嗯??咱什么时候——”
啊,对了,是当时らいち说要把浅川杀掉的时候,咱为了劝阻她,所以才说的。
“那个是嘴炮啦嘴炮,是咱表达不当,咱那不是喜欢她的意思。”
“哈?好过分!那你必须得跟她说清楚,不然她该多伤心啊。”
“不不不,我觉得那家伙绝对不会在意的……”
“冲先生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啊!”
明明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家伙的真实面目。
“啊,不过好开心,原来之前是我想多了——”
“渚……”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渚闭上了眼睛。
那并非失神。也就是说,咱现在可以吻下去吗?应该吗?
如果咱是浮士德的话,现在就会说出那句话。
时光,请停一停,你真美呀——然而,时光的脚步是不可能只为我们二人而停下的。
“健太郎——!渚——!”
我们慌忙分开。
法子从远处跑了过来。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官在身后紧紧地追赶着她。
我们吓得面如土色。
完了,一定是我们坐上那个新人的船的时候有其他岛民看到我们了。要么就是那个新人大嘴巴,跟别人说起我们的事了。
法子和她身后的警官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两名警官一个是个大叔,另一个是个年轻人,都是生面孔,不是去年登岛的那几个。
“你们几个——这里是国有土地!标识牌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
大叔警官充满威压的语气让咱心头火起,可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事还真的完全是我们的错。
“对不起。”
除了乖乖低头认错,别无他法。
“而且你们怎么连衣服都不穿?是在偷偷拍av吗?”
这个大叔警官的话真是让人生气。
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年前的那场杀人事件吗?
年轻警官对大叔警官说道,“咦,这些家伙,怕不是去年的那一拨裸体主义者?”
“裸体主义者?啊,对,他们……”
嘴上说着“那些家伙”,可是大叔警官的视线却一直只在渚身上打转。
我站了出来,说道,“您的眼神能放尊重一点吗?”
大叔警官被咱的气势震慑了一下,说道。
“尊,尊重一点?告诉你,我们警察的工作就是细致观察。而且不是你们先选择把衣服脱掉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咕……”
咱一时语塞。
“行了,你们都是社会人吗?”
“我是学生。”
渚的声音很生硬。
“好,好,那你们快把你们的工作单位和学校告诉我们,我们和那边联系一下。”
“什——”
这是要把咱是裸体主义者这个秘密在职场上公开出来吗?
不止于此,想必身边的人知道了咱是裸体主义者的话,还会把咱和一年前的杀人事件给联系上……
对于公务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猥亵行为。
咱甚至都能想象到相关的新闻标题。
还有渚,现在正好是她就职的关键时期……
“唯有这点请务必……”
“求什么情啊?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快给我说。”
大叔警官撅着嘴说个不停。这家伙,是觉得用言语羞辱我们很有意思吗?你是觉得年轻男女光着身子很恶心吗?可是除此之外你又能责备我们什么?
这时,法子出手了。
“等一下。你刚才的话有什么法律依据吗?”
“法律依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律师。”
“律师……!”
大叔警官露出惊讶的表情。
法子继续道,“据我所知,就算是杀人犯被抓住了,警方一般也不会去联系他的工作单位的,更别说我们犯的这点轻微的罪。你要我的联系方式?好,我给你,没问题。但是你要我们的工作单位和学校的联系方式?那麻烦您先给我们提供一下你如此做的法律依据,不然我们恕难从命。”
令敌人闻风丧胆,作为伙伴却如此可靠。
大叔警官没有回答法子的问题。
“律师啊……”
他的表情十分苦涩。
同为公务员,我理解他的心情,大叔警官现在可是陷入了大麻烦之中。公务员最不喜欢的就是和律师打交道了。我们身为公务员,工作时自然要遵纪守法,可是大多数公务员对法律又不是很了解,平时工作一般都是照着习惯来。所以律师很喜欢找我们这方面的漏洞攻击我们。
终于,大叔警官妥协了。
“行吧行吧,我知道了,你们赶紧给我滚蛋就行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整个父岛的人都知道你们的事了哦,大家都用白眼看你们。你们是不受欢迎的人,清楚吧?”
大叔警官说着,仿佛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不过,他说的没错,我们的身上已经被打下了裸体主义者的耻辱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两名警察用船把我们带离了我们的乐园。
……然后,我又回到了炽热的街道上。
今天我也不情愿地穿着西服,挤在人满为患的电车里,跟车上其他乘客一起摇晃着,去区政府上班。
在区政府,我一边要应付窗口的那些让我无视法律为他们行方便的办事者,一边要打印环评书,一边不断地盖着各种各样的章。
下班之后,我又要乘着人满为患的电车摇晃着回家。
每一天,每一天,无休止的重复着这个循环。
有一天,我忽然回想起了歌德的《浮士德》和卡夫卡的《城堡》,于是把它们找来读了一遍。一直以来我都是只读推理小说,所以这次想至少再读一读其他与那次线下聚会相关的其他书。
对于只读推理的我来说,这两本书不管哪一本都既无趣又难懂。唯一引起我兴趣的一点是,这两部作品竟然意外地有着共通之处。那就是,两部作品的主人公,都是一边克服着各种艰难险阻,一边毫不松懈地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进。浮士德一边被魔鬼梅菲斯特·费勒斯所创造的种种豪奢虚幻所包围着,一边却没有沉迷于现状,而是选择继续不断地向高处攀登。《城堡》的主人公k虽然一直被职权划分不清的官僚机构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却也没有迷失自我,而是坚定地寻找着那座城堡的所在。说起来,裸体主义本来就是起源于十九世纪后半叶的德意志地区呢。无视着周围的阻挠,一心一意追寻着自己的理想,这或许就是德语使用者的所谓意志力吧。
不,一旦把原因推诿到国民性上,这就说明我又在逃避了。“咱”也应该是拥有这种气概的。没有这种意志力的,仅仅是“我”而已。
小野寺最终没有被我所在的区录用,而是被分配到了其他的区。这之后我们又见过几次面,可是我的表现实在是令自己失望。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咱”。是的,只要我能够再次切换到“南国模式”,一切就都好办了,但是如何才能在她面前全裸呢?再从成濑的博客上找一个如同再从兄弟岛一样的“秘境”?但是,日本不会再有像再从兄弟岛一样外人无法进入的地方了。如果下次再被发现的话,我想我们肯定会被警察抓住的。我无法下定这个决心。那么找一个宾馆房间,要么干脆就在我家里?可是裸体主义的精髓就是在大自然中赤身露体,而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两人全裸,那叫性行为。我现在还没有想和小野寺做到这一步。结果最后,不到三个月,我们的这段关系就不了了之了。也许,从我们失去了再从兄弟岛这个乐园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吧。
要不去らいち那里?——最近我经常产生这样的想法。对于我这种不切换到“南国模式”就没有办法和正经的女人聊得起来的人来说,只要给钱就什么事都能陪做,甚至可以陪客户全裸出游的她,或许就是我的女神吧。但是现实的问题是,她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人山人海之中,我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正戴着一副假面,不由得慌乱地挠起自己的脸。
那一天,那一头如血一般红的秀发,似乎又映在了我视网膜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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