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折宫花文才一种夺春魁锦绣千行(2 / 2)
又因那一日迎到府门,看见云客面貌,越发定了主意。次日早期,尉马就进一本,把女儿素志,上达天听。
驸马都尉臣韩呈一本。为招婿事。奉圣旨:郡主韩季苕,许聘状元趟青心。该礼部即日议礼成亲。
礼部接出此本,就往状元寓中,来议姻事。宴客忽闻圣旨,难于摆脱,使与老王商议。
王御史道:“小女之事,虽未成亲,奈前日已发家书回去。家中见我的书,自然择日纳聘,乡里之中,尽晓得与赵家攀亲。今日奉旨招婿,辞又辞不得,为之奈何?”
赵云客念切玉环,就是绛英、素卿也还是第二桩心事,何况牵连国戚为笼中之鸟。当夜就写成一本,清早亲自入朝,把已经聘过御史王某之女,理难再娶,坚执不从的话上奏。
也奉圣旨,批发礼部议覆。礼部大臣,即约王御史并状元驸马,会议姻事。赵云客报定宋弘之义,韩驸马引着王允之情,礼部会议未妥。酌量调停一说,便覆奏道:臣部会议得郡主姻事,状元赵青山已聘过御史王某家女,义难离解。今郡主奉旨招亲,又无违旨之理。臣部酌议,如晋相贾充故事,特置左右夫人。赵青山先在京中,与郡主韩季苕结亲。即日同郡主归家省亲,并娶王氏。庶情义两全等语上奏。奉圣旨:依议行。
却说郡主秀苕,思想天下做状元的,有得几个?若是错这一次,后边再遇着一个年老的,教我怎生定夺?如今莫说有一个王家小姐,就是有一百个王家小姐,也顾不得,定要随他了。做女子的,但凡争宠专权,尽是外边体面,与切身之事,全无补益。今后那管他有妻无妻,次妻正妻,只嫁了个状元,就完我一生的心事。凡事宽他一分,倒落得个贤德之名。听得礼部覆奏已准,心上十分欢喜。驸马也思量状元难得,每事依顺。见了部议,便择下吉日,与状元成亲。赵云客既奉谕纶,便图入费。乃至正日,先谢了王御史,一径到驸马府中。自想道:“今番入赘,比不得别家。不知那郡主性格如何,容貌如何。”
心内忧怀郁结。挨至府门,灯影成行,彩球高挂,洞房花烛,自是侯王体致。不比世间嫁女,多添得几件衣裳首饰,便道一场大事,只管把男家责备,要争几副糖桌。结亲之夕,云客细看郡主,却也古怪。别人娶妻,经营了许多年代,才讨得一个女儿还是非麻即黑。偏有赵云客撞着的,就是月里嫦娥,再没有一件不生得端正。云客心念。季苕花容月貌,也与广陵城里美人不相上下,只不知他性格可是好说话的。当夜被底绸缪,云客极意奉承,专为求他真心,合到玉环小姐身上去。
说这秀苕,被云客甜言美语,打动情肠。道是不惟赵郎才貌天下无双,看他这一段衷情也考得个第一。但凡有关云客身上的事,他倒百般依顺。
相交月余,日里出外赴宴,傍晚回到房中,不是谈论古今,考究诗赋,就是弹琴着棋、看花饮酒,也略把云客家事问些详细。
两情和合,如鱼得水,专待辞朝,与云客同到钱塘家里去。云客探知季苕心中坦荡,更兼情意缠绵,渐渐把左右夫人之旨,露些心迹。季苕全不关心,任他从便。云客大喜,乘便往老王寓中,商量归计。
王御史闻知郡主贤德,知道他女儿后日的醋量自然不消开坛,愈加欢喜。便与云客算定归路。云客乘便进朝,先陈省亲之念,后把娶王一事拖带几句。朝廷许允。一径出朝,来辞驸马说道:“暂归钱塘,即日到京奉候温靖。”
驸马以前,原奉有左右夫人之旨,不好相留。又见郡主秀苕,夫妻契厚,他便放心得下。奁资等项,色色整齐。云客择日起身,又往王御史衙中,告归婚娶。
老王道:“老夫在京,一时难得脱身,小女姻事,自有拙荆可以作主。事也不必过费。”
云客拜谢而别,行旌南指。季苕辞别双亲,饯行杯酒,留连数日。
云客思念家乡,睽离已久。当日西湖乘兴,流寓广陵,自后花下奇缘,月中良遇,情怀于种,迷恋忘归,及至罗网忽张,惊魂靡定。虽则香闺提救,终为荒驿相羁。定省晨昏,缺然未讲。虽道才子多情,偏不想着父母的?只因云容所遇,尽是软麻绳,把一个才情盖世的郎君,一交缚住。人只道云客的心肠,长者薄而妇人厚,不知慈乌之恋源自邀切。所以当日,将次出京,反添些悲欢离合之感,全不把富贵功名,装成娇态,但指望立刻就到钱塘拜见父母,便将这些美人,聚集一处。他还要把旧日的亲情友谊,报答一番,也见得山川种秀,祖功宗德,发出这一段功名,正好在乡里之中,做些正经事体。
看官,你道别人中了科甲,个个像苏四郎,佩着六国相印,不但贫交故旧,就是兄嫂,也该俯伏迎候,父母也该颐指气使,每日早起在家堂香火之前,祝愿里中弄出几椿闲事,好于从中占得银子,因此贫交故旧,渐渐生疏。偏是云客中了状元,心内全无此念,岂非痴想?看看的锦衣归故里,那赵员外在家,自应做些好梦。只不知报状元的,可先到家几时了。
评:忆余往时,读书城东小楼,与白香居士讨论时,义得失,雅相善也。白香一夕感古名媛事,手拈一题,并操新稿见示,读之令人快心。因率鄙意亦作一篇,不复自计工拙,回中偶有试事,聊附于末,以博一哂。白香英才蔚发,自是金马玉堂人物,行将几万高搏,而余仅以卮言,重灾梨枣,亦足感也。
问西子亡吴,其功耶非耶?吴亡而不与之俱亡,其贞耶淫耶?
尝谓西子非妇人也!其殆于越之元勋,春秋之智士乎!当勾吴之争雄天下也。封豕长蛇之势,逼于邻国;会稽之困,危如累卵。越之君若臣,无所展其才。而大夫种之第三术,得行于其间,遂令闺阁芳姿,振声千古。盖越之存,不存于生聚之后,而存于夫差荒淫之一心。吴之亡不亡于好色之时,而亡于极好色之意,使忠谏不得进一言。究之存亡之征,操之一女子。而此一女子者,亦何庸心节义,以自全其守贞哉!越存而不以居功,吴亡而不以任过。想莲洲之遗粉,追响靡之余音,有令人置思莫罄,要非可以艳舞清歌,轻论西子也。今之议西子者,鲜不曰石室全生,三津得返,非越大夫之功,西施惑敌之功也,其扬名也,固宜,或又曰豺狼出柙,麋鹿游台,非吴君臣之罪,暴戾荒纵之罪也,其垂诫也亦宜。至若逞容报越或以为贞,冶质倾吴,或以为淫,凡此皆不足以定。西子当其时,待字苎萝,守身诸暨,浣纱溪水之上,亦何曾悬计,后日玉堂金屋,有人焉付兴亡于逝水者乎?初不过隐幽兰于芳谷而已。及其进舞姑苏也,越之幸而非西子之幸也。访美里人遗谋,窥牧宫之故智,此其心知有越,而不知有吴矣。知有越,则凡可以煽处者,无不阴寓其权宜。沼吴适所以兴越也,而何必但亡?愚故曰越国之元勋也。然鸟尽弓藏,越兴而种困,使西子邀功于越。安知非昔献之以解厄者,即诛之以示戒乎?迹其行事,能损吴于全盛之时,复能全身于丧乱之后。虽吴越春秋,不载其末局,而稗官野史,相传与范蠡偕行。则其行藏之术,又何如哉?愚故曰春秋之智士也。虽然千古以来,以色倾国者多矣。压弧箕服,一笑成灾,霓裳羽衣,三春贾祸,以为冶容之诲。贞少而淫多,即堕粉楼前,尚不能保季伦之家室,况娇姿丽质,乱君心于倾败者乎!吴亡而罪西子者,比比矣。罪之,则不得以贞目之。此老儒塞井之见也,而非所以服西子之心,且国家畴不知有忠佞之分乎。吴之先,以用子胥而强,其后任宰嚭而弱。彼争长黄池,侈心齐楚,纵无西子,亦终必亡,又奚罪焉?后之玄宗,得姚宋而治,得李林甫而乱,如必谓马嵬负国?则唐之前,掌中歌舞,浴室凝光,未闻汉成之失国也。唐之后,高曹向孟,代有贤德,而宋浸弱又曷以故。以是知吴之亡,亡于复谏,而非亡于纵淫也!诗所谓“西施若道能倾国,越国亡来更是谁”者,良有以也。然则以贞淫拟西子者,则又过矣。夫天生一美人,以充离宫之奉事。非若关睢逑匹正名分而定天下也,其宠之也不足重,其疏之也不足轻。彼西子者,名花浓艳等耳,使必律以贞淫之道。则是古今来必姜源太姒而始称为妇人也,此又迂儒之解也。虽然愚有为西施怜者,不在被亡国之名,而在处亡国之事,夫天生一寸士实难,天生一美人亦不易。彼美人者,不用之于燕处宫帏,而用之为行权纳间,究之存亡致感。断粉零香,杳然如梦,回首采莲之径,伤心禾黍之悲,即不能国亡兴亡,如玉树后庭之井,又何必论其功与罪,更何必计其贞与淫耶?然而犹有幸者,后之人虽樵夫牧竖,莫不念姑苏之旧迹,而推究芳容。彼其始进于吴也,固与郑且同其御。而郑且至今无闻,夫西子者,亦岂仅以一身之歌舞著名吴越者哉?或曰西施,孔雀名,古人借此以名美人者,亦犹赵后之名飞燕,崔氏之名莺莺是也。说见李义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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