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1 / 2)
所有人无不争先恐后往外逃。
沉重的铁门是怎么被推开的,应风色毫无印象,回神已置身月下,被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清醒许多。
眼前是片铺石广场,由三排石屋围成,粗估大约有百步见方,明显是于丘上建成,没有屋舍的那面应是通往下方的道路。
石屋后头砌有矮垣,将广场三面围起,只留道路一面开口,无垣的部分仅两丈宽,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垣外树影稀疏,略有掩蔽之效,整体颇具要塞石砦的架势。
应风色在白城山时,住的是专门接待外宾和朝廷大员的北峰,南峰群院则藏有剑冢最紧要的牒籍文档,为冢内诸人日常起居处,地形零星破碎,乃削平诸多高低错落的丘陵顶部,于其上修建城砦,最远可追溯到青鹿朝。
从北峰迎宾馆远眺的南峰景致,与眼前所见若合符节,而龙庭山附近并无类似的丘陵石造古建筑,就连阳庭县有没有应风色都不敢肯定,“不可能在白城山上”的推断开始动摇。
囚禁众人的石屋,就在广场正中央,较其他建筑低矮,位置更是突兀,不知是什么用途。逃出石屋的奇宫弟子或俯或坐,大口吞入空气,冷风里混着鲜烈的青草气息,与龙庭山明显不同,而是在更荒僻的深山里——剑冢虽是历史悠久,开发程度不及百步一观的龙庭山。应风色初访时,曾为白城山全境的蓊郁幽蔼感到诧异,想不到同列东海七大派的埋皇剑冢所在地,竟是如此偏僻的深山老林。
据说贬谪剑冢的老台丞、被百姓尊为“开国三杰”之一的萧谏纸隐居的西峰,就是后山有祀剑陵的那一处,更荒僻清冷人迹罕至,在少年应风色的想像中,直是关外大荒诸沃之野的等级了。
此间纵非白城山,也决计不是龙庭山。然而比起龙庭山,风里的林土气说不定更近于白城山予人的印象——应风色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放下荒谬的念想,默数人头共计十五,恰是扣掉薛胜色后的数目。
“咳咳……师兄……师兄你去哪儿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
龙大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应风色擦肩掠过,不及惊喜,应风色已返回石屋前,从窜烟的门内拖出一人;正犹豫要不要帮忙,另一人随后跟进,合力把薛胜色拖出石屋,正是鹿希色。众人纷纷大着胆子围上观视。
应风色练有龟息术,抵挡毒雾的能耐在余人之上,回见女郎不知从哪儿摸出条湖蓝丝绦,一匝匝圈住口鼻,不禁蹙眉:“还挺得住?”鹿希色瞟他一眼,懒得应付,利落解下丝绦缠住手掌,翻正尸体。
抢出石屋之际,半数以上的弟子从薛胜色身上踩过,尸体的四肢、肋骨等泰半断折,其状甚惨。薛胜色左额的头盖骨破损,几可窥见内中的黄白物,应是致死之伤,然而他撞门的那一仆委实太过蹊跷,薛胜色纵非出类拔萃的角色,也不致无端端磕死了自己,可惜被践踏的尸身一片狼籍,无从相验。
应风色撕下衣摆里手,不死心的翻他脖颈肘内等处,鹿希色淡道:“你在找什么?”
“药针。”青年连眼都没抬,随口回答,飞快掀开尸身的怀襟、胁腋,连裤裆和大腿内侧都不放过。“射于血脉主行之处,可使药性迅速发作。薛胜色就是这样才碰了头,必是非常厉害的迷魂药。”
众人恍然大悟,或露佩服之色,或面带冷笑,不欲陪衬伟大的风云峡麒麟儿。
“怎不说是毒?”鹿希色的杠精属性本能发动。“毒发瞬间一头碰死,其毒不入血行,外表也未必能看出。”
应风色掰着薛胜色的下颔一转,露出大片脖颈。“若如此,毒针能射的地方更有限,除了脖颈腿根,我想不出第三处。创口是不易辨认了,但针在哪里?”龙大方连连点头:“是这个理!”附和者众,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难以反驳。
鹿希色清冷一笑。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最先接近尸体的人,取走了毒针。”
龙方飓色皱眉。“师姐你这话没道理。又不是师兄放的毒针,何必——”忽然闭口,神色古怪。惊震谷的壮汉高轩色第一轮时曾被应风色压制,当众出丑,早怀愤懑,一想通关窍,忙将师弟揽在身后,厉声斥道:“应风色!我道情急之下,谁有这般滚热心肠,急着把死人拖出满是毒烟的密室,原来……竟是你下的毒手!”应风色的实力冠绝群伦,无论懂是不懂、信或不信,众人闻言,无不退了一步,以免沦为下一个牺牲目标,只有龙大方和鹿希色仍站在原地不动。
龙大方环顾四周,忍不住大翻白眼,指着高轩色大声道:“喂喂,好你个摔光搞光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真要说,大伙儿冲出来时,谁都能顺手拔了针,随意往边上一扔,死无对证,诬赖我师兄算什么事?漂亮师姐你说句实在话,我这个讲法有道理不?”末两句径向美人,仿佛魁梧青年再无威胁,不值一哂。
鹿希色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似笑非笑瞟了龙大方一眼,很难说是赞许或嘲讽。龙方家少爷心头突的一跳,差点蹦出嗓子眼,暗忖:“乖乖叮个咚!莫不是漂亮师姐看上了我?”下意识地捏捏白胖面颊,微露苦笑。
自古美人配英雄,就像酱瓜配稀饭一样。人家怎么也该看上师兄才是,轮得到旁边打酱油的?能浸浸瓜沾点味儿就不错啦。
但有人忌惮龙大方,却还在应风色之上。
高轩色外号“邃阁移光”,这文诌诌的浑号与粗枝大叶的莽汉自不相符,然而是长老所赐,高轩色得意得很。
龙大方到惊震谷后不买帐,给取了谐音叫“衰睾光”,师兄弟们爱不释手,没两天便传将开来。高轩色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在龙大方拍屁股走人之前,度过了悲惨的三年时光。若非开枝散叶招来了大批外姓,埝起“高师兄”的地位,高轩色寻死的心都有了。
一听“摔光搞光”,立时嗅到其中浓浓的威胁之意,不想在生死交关的当儿,还要沦作众人笑柄,青着脸乖乖闭嘴,未敢造次。
发难的人噤声,鹿希色似亦服软,众人心底深处,实不愿与风云峡的麒麟儿为敌。以应风色迄今展现的武力和决断,多数人宁可相信他和自己是一边的,一场酝酿中的风暴消弭于无形,分属不同宗脉的十五名生者抛弃异见,暂时团结在应风色的领导下。
羽羊神声称此地是埋皇剑冢,合理推测有巡夜的院生出没,待在月光通明的广场中央不是好主意,众人将尸首拖到东侧石屋后,暂置于垣底,月光映照不及的阴影当中。
应风色本想转出锥匕,将薛胜色的左臂切断,取下破魂甲,仔细研究;考虑到时间有限,短匕剁骨不易,万不幸弄断了锥尖什么的,被戊项第一款赐死,可就冤枉透顶——尽管他非常想试试看,在脱离封闭的石室之后,羽羊神如何能当众人之面,神不知鬼不觉下手,但有十成把握抵御杀劫之前,总不好拿性命做实验。
况且,“死者为大”这种冬烘的理由,最易得到多数人认同,此即乡愿。高轩色的反动虽被压下,不代表没有其他的人想伺机出头,出格之举须尽量避免,哪怕是对揭穿假象有益。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月至中天,推断此际约是子时以内。
按石壁血书,本次“幽穷降界”的时限是两个时辰,可以推估在运日筒上代表“时”的那枚滚轮,从第一面的干卦开始转动,直到第八面的巽卦转完、又回复到第一面的“干”时,即是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若非如此,计时就毫无意义了。
羽羊神说,筒内六枚滚轮,乃是计算九渊使者的奖励之用,结算时可换取龙皇的恩赏。鹿希色一通抬杠,替他争取到一次血衣令的完成奖励,象征血衣令的滚轮遂从“干”转到了“兑”,显然人、事、物的三枚滚轮也和血衣令一样,卦象的累进是越多越好。
但时间却不同。
按理说越快完成任务,越值得奖励;耗用越多时间,代表越接近失败边缘。故须倒过来看:完成玄衣令、抵达“羽羊之柱”的瞬间,“时”轮所停越是靠前,奖励越高。
而现在,代表时间的滚轮翻至离卦,八卦之中去其二,表示已消耗掉四分之一的时间;一个半时辰内无法通解玄衣令,众人都得面临死亡的惩罚。
应风色凭记忆在地上重绘了四个玄衣令的地点。从图上看,广场中央的石屋,就是在完成后回来启动“羽羊之柱”的撤退点,尽管周围没见有任何可称为柱子的物事。
不幸的是,玄衣四令均都不在此间,而是呈扇形分布于另外三座丘陵:藏经阁在西丘,洗砚池和问心斋则在东侧丘陵的前山后山;演武场距离此地最远,几至北峰之下。拉着十五人跑一圈太不现实,时间上亦不容许,分成四组,毋宁才是更好的方式。
况且,布置阵仪的难易程度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会不会有阻力,必须预留足够的时间,以防某组、甚至有复数组别无法完成。否则一旦逾越时限,哪怕只有一令未解,所有人通通得死,岂非冤枉?
十五人中,拏空坪弟子两名,夏阳渊有四人;飞雨峰死了个薛胜色,剩下龙方飓色和唐奇色。应风色代表风云峡,鹿希色代表幽明峪,惊震谷有小师叔平无碧、高轩色及蔚佳色,最后两人则分属绝蜃岭和鳌跃门——这两支没落既久,托庇飞雨峰才不致除名,同飞雨峰的弟子也没甚两样。通天壁惨变后,飞雨峰嫡系菁英折损殆尽,开枝散叶既不可免,同属鳞族血裔的别脉寄室得蒙青眼,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绝蜃岭的运古色其实姓“运掩”,属五郡六姓外的勾龙氏一支,也有管叫掩古色的,其“独曳景开”之号乃独无年亲赐,拜领了姓氏的“独”字,可见器重。此人有个特别的小癖性,谁要是干了类似的事,不免招致“你他妈运古色啊”、“别这么运古色行不”之类的批评,各脉间声名素着,不独飞雨峰然。
兴许是莫名其妙被抓入仪式、搞不清楚状况,今儿运古色特别安静,平日鲜明的个人特色丝毫未显,很多人都没认出他来。毕竟运古色靠的就不是脸。
而鳌跃门的“阖梅艳画”顾春色,亦是名噪一时的后起新秀,脸就出色多了。
这名擅使琵琶、白面披发的俊美青年,近年在山上颇受注目,很多人从他以乐音发出剑气的手法,以及优雅疏放兼而有之的名士作派,联想到风云峡的“渌水琴魔”魏无音之风采。应风色极力无视这种恶心人的比喻,在石室中瞥见顾春色时,仍觉浑身不舒坦,甚或在羽羊神和薛胜色之上。
留着及腰长发的顾春色,齐眉浏海如云盖般蓬松轻盈,视线偶与应风色对上,总不忘亲切一笑,微微颔首,无论应风色青着脸扭头几次,顾春色态度始终未变,绝不放弃向他表达善意,看来是与风云峡的麒麟儿耗上了。
运古色的钓竿和顾春色的琵琶都不在手边,和众人一样,得赐门栏的天之骄子除了左臂的破魂甲外,无有可依恃的成名兵器。
算上应风色自己,计有五人身负俗称“四字门栏”的长老赐号,代表实力远超同侪,将来行走江湖,也要以门栏示人的,乃一生相随的荣耀象征。
但高轩色其实实力一般,连龙大方也未必能打得过,掺水过头,只能说惊震谷的风气就是这样,在这种事上都要乡愿一把,自欺欺人;“紫辟天风”唐奇色十年前凭左右皆能的剑术居飞雨峰次席,绝不在应风色之下,这些年把自己喝得不人不鬼,还能不能拿剑都是问题,恐怕也不太靠谱。
纯以武力做为分组依据,肯定分不了四组。
“……以夏阳渊的诸位,为核心分组如何?”龙大方提议:“每组都有擅长治疗和急救的能手,存活的机会更大。众人好生保护夏阳渊的师弟们,以防不时之需。”
他藏在肚里没说的,大伙都明白:夏阳渊一脉不以武功见长,自从玉、晏二位长老仙逝,热衷武学的又更少了,四人一串还不如分开为好,起码提高自己和组员的存活率,也不致拿不下玄衣令,还得让别组收拾。
依应风色的性格,肯定挑起最重的担子,挑战最难的目标,四组之中有一组只能有三名成员,想来就是他了。龙大方暗忖:自己与师兄一组,配上一名精于救治的夏阳渊好手,还能挑武功高些的,虽然没了鹿希色不够养眼,过程稍嫌无聊,保命倒是不成问题。
“须均分为四组的,除了夏阳渊的救治能力,另有两个关键。”
应风色正色道:“首先是排布术法。虽说会有指示,难保没有变量,各组中若无略懂术法理路的成员,白跑的机会将大大增加,不免使众人同陷风险。”
阵法术数毕竟是极高深的学问,尽管各脉均涉,彼此间落差甚大,压压外人倒也还罢了,一般的奇宫弟子差不多就是能按口诀心法进出阵图的程度,排布阵法那还差得远。
果然问到谁懂布阵时,仅拏空坪二人组举手,应风色沉吟片刻,迅速决断。
“既然这样,拏空坪二位师弟、我和龙大方打散分成四组,尽力周旋,夏阳渊四位亦是如此。除我之外,唐师兄、顾师兄和运掩师兄三位亦须打散,以为组首,负责带队解令,保护组员。”以树枝在地上书写,列出分组名单。
组壹应风色鹿希色何潮色组贰唐奇色蔚佳色何汐色龙大方组参运古色平无碧关洛色李锡色组肆顾春色高轩色林泉色冯钘色虽是匆匆写就,但他将夏阳渊统一写于各组第三,除自己的第一组外,负责布置阵仪的术法专责则书于最末,一目了然,条理分明,众人无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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