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境，或失落的记忆（2 / 2）

我对着那张脸凝望良久，然后，无声无息地饮泣起来。

是的，素素，我总算明白了。

我总算明白，这七年来，你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我一起生活。

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要将真相收得这么紧、收得这么深，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

我总算明白，你宁愿离开我，也不肯让我发现最终真相的、那一份执着的心情。

我向着虚空中的素素伸出手，无望地想要抚摸她那张娇美的脸，但理所当然地，什么也触摸不到。

我忽然醒觉，原来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一直以来，这个女人默默地为我做了太多的牺牲，而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真挚的挽留。

在那一刻，素素想必对我彻底死心了罢。

而更甚的是，她一定以为她对我的真正付出，我依然一无所知。

像个呆子一样。

这一切一切，无不令我感到万分胸闷，简直胸闷得难以承受。

于是，在凌晨三点钟，我给素素发了一条短信。

“素素，刚才我已梦见了真相。这个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而我却卑怯地选择了忘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小雪是我亲手所杀，因此才会这样为我百般隐瞒，素素，真是太委屈你了。”

短信发出，我正在发呆，素素竟于此时来电。

“你还没睡？”

我心痛地问。

“哪里睡得着？今天晚上，就只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能睡着。”

素素的声音听起来酸酸的：“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素素，我猜你根本就没看见小雪是怎么死的，因为你当时被我撞到了地上，等你再回过头来，小雪已经中刀了。所以你一直都以为，我为了救你，杀死了小雪。”

我深深叹息：“你既感激我救了你，又不忍心让我回想起杀妻的记忆，更重要的是，如果小雪死在我手上，那就不是自卫杀人而是过失杀人，需要负上法律责任，所以，你就千方百计、刻意为我隐瞒，甚至向第五圆说小雪是你杀的。是不是这样？”

素素沉默良久，涩声说：“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要负上最大的责任。”

“不，你错了，小雪的的确确是因我而死。”

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我并没有杀她，她是自杀的。当日我推开你之后，小雪收不住刀势，她为了不伤害我，就反转刀身，捅了自己一刀。”

“呃？原来……是这样。”

“所以说，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背叛了誓言，但上天却让小雪来代我受罚，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心痛如绞：“而且，我还害你背负上这个难堪的假秘密，我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怀疑你……”

我实在说不下去了。素素也没有接话。我们各自拿着手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终于，素素轻声说：“也许，小雪只是用力过猛了，才会错误地将刀指向自己。也许，她只是死于意外。”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松开刀柄？”

“她办不到啊……她当时已经用尽全力紧握刀柄，刹那之间怎么可能松得开？”

“……素素，就算事实真是这样，也不会令我更加好过。”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老公……你不介意我依然这么叫你吧？”

“可是，我……”

“老公，这一次，我真的要认输了……彻底地认输。其实你和阿圆的谈话，我当时通过他的手机全都听见了。”

“啊？”

“本来我并不是真的想走，我只打算在你面前演一场戏，因为我以为你一定会留下我的。但我没想到，你连小渊是阿圆的孩子这件事，都发现了。”

素素续道：“不过最令我心痛的是，你竟然可以那么冷静地说，我一直在背叛你，色诱阿圆……啊，那一刻我才确认，原来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爱我。连阿圆都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可以想见，你对我的关心了解，少得多么可怜，我甚至悲哀地怀疑，自己只是你的泄欲工具。”

“不是的……”

我鼻头大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素素也泣道：“……其实我早有预感，我只是一直不肯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在你眼中，从来就只有你的宝贝女儿晶晶！我真傻，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日能令你回心转意。但直到刚刚，我才终于醒悟过来，小雪她……其实早就以自己的生命，为女儿永远地守住了父亲！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她低声饮泣，我默默流泪。

良久，素素喘了口气，稍稍平伏语调：“所以，我才会假戏真做，干脆自觉一点，在你决心赶我出家门之前就先行离开。这样一来，我最起码还可以保住尊严，不至于输得一无所有……”

“老公，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再叫你老公了。这一次，我希望你能从一而终，千万不要再辜负晶晶了……说起来，她还是我的亲妹妹呢。”

她勉力笑了两声：“如果你再敢乱来的话，我和小雪都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泣不成声：“嗯……嗯……我答应你……这一次我绝对会做到，一定要做到！”

“那么，我要收线了，我觉得有点困了。我想，今晚我终于可以睡得着了。”

“素素。”

我用力抹去泪水：“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这种人渣？”

她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你让我回想起父亲的味道。”

“呃？”

“……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父亲，一直都有做那件事。”

“啊？”

“那次撞破他强奸小雪之后，我就跟他说，父亲的欲望由我来满足，因此，请父亲不要再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了……我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虽然很痛，但我没哭，反而是父亲抱着我，不停地哭。坦白说，我的确有恨过小雪，不过并不是恨她没有见父亲最后一面，而是恨她竟然是父亲最爱的女人！”

“那么，你最初之所以和我一起，是不是也有向小雪报复的意思？”

“我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一次看见她，我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妒意……”

她停了几秒，才道：“也许你说得对，我真的想报复她。”

我释然了。

“素素，你现在哪里？”

“……在阿圆这里。”

“你以后，会和他在一起吗？”

素素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或许……我还不确定。”

“那么，如果你们真的选择在一起的话，我预祝你们一生幸福。我想，他应该会做得比我更好……素素，无论你信或者不信，我的的确确，曾经深爱过你。”

“……只可惜，那太短暂了……唉，心哥，再见了。”

“素素，再见了。”

我关掉了手机，回到床上，死死地抱紧了身边的女儿。

“爸爸，轻点，痛……”

小丫头在梦中呢喃。

晶晶，从今往后，你就是爸爸唯一的女人了。

小雪，最终还是你赢了，但我不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是否真的值得。

（素素：好累。

这七年，原来我一直都活得这么累，但我以前却从未发觉。

如今终于放手，才忽然明白，我一直扛在肩上的是多么沉重的东西。

谁说真爱只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错了，你付出的越多，你渴望得到的回报就越大，如果你一直都得不到令你满足的回报，你就会忍不住付出更多、更多，于是你渴望得到的回报也就变得更大、更大。

然后终有一日，你会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住，想要放手。

唯一令你不肯放手的原因，就是你怕收不回你曾经付出的一切。

但爱情从来都不是放贷，没有一条法律规定你必然可以收回本金。

如果不想再输下去，你只有狠心放手。

是的，请及时地放生别人，同时，也放生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