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雨中,桥上(2 / 2)
老博格长叹一声,他掷剑在地,便缓缓行出道场而去。
老博格既走,学生们纷纷离去,现场便只剩我和海宁二人。
海宁怔怔看着老博格的背影,一脸颓然。
“海宁老师!关于您刚刚所提到的剑技,在下……尚有几点疑问,请老师赐教。
”我谄媚的来到海宁身旁,出言讨教。先前听老博格言道,说自己剑术入魔,非十年不可小成,我本是失望透顶,结果,哪知海宁出面帮我说话,竟说我剑术自成一系,假以时日,还可创出诡剑之技,一时间我兴奋莫名,对海宁的称呼,也从“海宁先生”变成了“海宁老师”。
海宁淡淡瞥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本薄子,道:“拉姆扎殿下,这本秘笈,记载着在下平日的练剑心得,殿下且拿回去看看,若是有什么疑问,可到城西郊的埋剑冢找我。”
我欣喜若狂,急忙接过秘笈,口头却假惺惺说道:“这怎么可以呢?海宁先生宝贵的秘笈,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海宁凄然一笑,道:“殿下不必客气,想来这当世之中,愿意向我这剑术异端讨教、听我胡说八道的,也只有殿下一人了。”
说着他提壶喝酒,潇洒而去。
看着海宁颓然的背影,我一时间心情低落起来,暗忖这海宁与自己好像。
嘿嘿,他是剑客的异端,那我,就是王子的异端了。
回到别馆,蜜阿姨听说我今早自觉的前往皇家学院学习剑术,便张大了嘴,满脸难以置信的恐怖神情。
按说,似我这等淫亵懒散的混蛋,竟会主动出去学剑,这绝对是打死蜜阿姨也不可能相信之事,可是眼前,这种事情竟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拉姆扎,来,快让我看看,你……你是发烧了么……”
蜜阿姨一双暗黄色的水杏目,关切的看着我,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额头。
“讨厌了啦!人家……偶尔也会想要学习的吗?臭阿姨。”
我尴尬的躲开蜜阿姨手掌,不高兴的道。
听见我的言语,蜜阿姨美目里突然浸润出泪光,她屈膝跪地,双手合十,激动的道:“感谢上苍,这孩子……这孩子……终于……终于转性了,肯学好了……”
薇薇安也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瞥了我一眼,便也与蜜阿姨并肩跪在一起,祈祷起来。
我大感汗颜,怒道:“喂,喂,你们两个!有必要这样吗?”……
下午翻了会儿秘笈,薇薇安端来甜品,道:“扎扎哥哥,你练了一上午的剑,很辛苦吧。我端来银耳汤,给你补补身子。”
“嗯,谢谢。”
我捏了捏安安的小脸蛋,后者娇羞一笑,直美似四月桃花。
当下又看了会儿秘笈,发觉这秘笈,是海宁的练剑随笔,所记录的又多又杂,一时半会儿,又哪能全部掌握,其后想起凤姐姐之约,于是放下秘笈,出门而去。……
再见到凤时,后者却是一脸的歉疚。
“对不起,凤突然被陛下召见。所以……下午的事,可能还不行。”
女人瞥了我一眼,低下了臻首。
只见她一身的蛋白绸裙,细细的水蛇腰间系有蓝色的缎带,缎带绕到洁白的裙幅上打一个结,然后垂下两条直直的带端,如此的打扮,既是大方,又是性感。
宽松的袖口处,一对素手竟比衣衫还白,拢起的秀发间,高挑的鼻骨上,微微有点浮肿的眼眸,略略疲惫的美态,实在让人心醉。
“没关系,”我痴痴迷迷,伸出手去,捏住了女人滑腻的手掌,道:“姐姐昨晚熬夜了么,眼睛这么肿?”
“也没熬夜,只是略晚了点……”
女人摇头笑道,只见她娇媚的脸上,确有点睡眠不足的疲态。
看凤姐姐的情状,我心里有数,暗忖凤姐姐为了今天与我约会,昨晚铁定是熬夜披阅奏折去了。
“正事要紧,姐姐这就入宫去吧。约会的事……我们可以改天的。”
我缓缓说道,心里,却觉得异常的失落。
“对不起,天气这么热,还害你白跑这么远……”
女人瞥了我一眼,捏着我的脉门念动水系咒语,霎时间,我只觉得浑身清凉,炎热之气透体而出。
我捏住她的手掌,紧张的道:“姐姐不可为我再用魔法,不要累坏了身子。”凤姐姐微笑摇头。
车夫备好马车,我送凤姐姐上到车厢,双目,仍是静静的注视着她,竟是十分依恋。
凤姐姐瞥了我一眼,却神色一黯,低下了头,只见她双手合起,十指交叉,手指头深深的按入手背,那晶莹的指甲处,竟有点发白。
我琢磨女人的心态,似乎也非常难受,于是感觉此刻自己,实在该做点什么,让她开心起来。
于是一咬牙根,喊道:“姐姐!”
“嗯?”
凤姐姐迅速抬起头,她那美论美奂的红眼睛,已经落在自己身上。
“晚上……晚上姐姐有空么,可不可以……”
“好!”
我话未说完,她已温柔的笑着答应了。
刹那间我满心欢喜,随即却又想到,昨晚凤姐姐是熬过夜的,她下午还要去皇宫应酬,会很辛苦的。如果晚上再让她出来陪我,那岂不是非常非常累?
“不……不行!姐姐,你昨晚刚熬过夜,今天应该休息了。我看……那个……今天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的……”
女人静静望着我,轻轻的摇头,只见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举止,都是那样的美,那般的让人迷醉。
“姐姐……”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感到她静若止水的芳心深处,却又潜藏着对生命的某种期盼。
也许,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要在一起,就会如此的累,两人需要如此努力,如此的争取那一点点光阴。
难道非得如此的拼命,才能让彼此的心,靠近一点点距离……
我突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漆黑的死海,将我和她分开两岸,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
与凤姐姐约在晚上九点,城南的小竹桥。
九点夜色会很深,小竹桥附近人迹罕至,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否则若是换作别的时间、别的地点,凤姐姐的行踪只要被旁人发现,势必造成混乱。
我对中原城还不熟悉,于是先行勘察了小竹桥的具体位置,再回到别馆,又翻阅起海宁送给的秘笈。
说来海宁的秘笈与自己往日看过的剑谱大大不同,阅读秘笈所载,发现此人思维灵活,善求突破,往往一种剑技的诀窍,一种招术的优劣,他都会作出详尽的记录,而且此人精通刚剑技、破剑技、突剑技三项,且都有深究,实是剑术奇才。
按秘笈所载:刚剑技最为沉厚,长于防守与正面强攻,要求用剑者的臂力与体格,需有多年的用剑功底才能使用,这点明显不符合我的身体状况;突剑技最为迅捷,长于突袭与侧面游斗,要求身体的敏捷性与柔韧性;破剑技最为凶狠,长于实战使用,要求对敌人心理的把握以及出剑的精度。
细思之下,果然发现突剑技与破剑技,较适合自己习练,而且海宁在秘笈上附有如下言句:“大凡突剑技与破剑技,使用者若辅以锋利之剑刃配合,则可事半功倍,以弱胜强耳。”
我读过此句,心下大喜,暗忖老子先速成这两门剑术,然后再弄来一把名剑辅助,嘿嘿,到时候,老子岂非也成为剑术高手!
于是洋洋自得,持着金剑泊米纽卡,自练起来。练了不久,已是挥汗如雨,喘息如牛,只得作罢。
用过晚饭,沐浴一番,这才赶往小竹桥而来。
出门看过砂漏,到小竹桥附近,应该还不到八点,其时天气既热,蚊子又多,我为求体面,穿得又不少,接下来的时间,就过得非常痛苦了。
时间过得真慢,蚊子在自己身盯了无数次,天色终于越来越暗。
来往行人越来越少,草从中虫鸣声声入耳,更是惹人烦躁。我站在当地,不停往来路瞥去,只盼看到凤姐姐的身影,可是等到的,却是一次次失望。
等啊,等啊,等到的,只是漆黑的夜晚,闷热的空气,噬血的毒虫……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几乎晕死过去,一个好心的路人送来水喝,我这才略略清醒,一问时间,竟已是十一点左右。
刹那间我几乎陷入绝望,先前自己还抱着“时间……应该还未到吧,”、“现在应该还早吧,”、“凤姐姐,可能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等等天真的想法……
可是此刻,时间一分一秒的已过去,她……会来么?
想去凤姐姐府上,却又害怕路上与她错过,于是,我傻子一般,呆呆候在那里…………
中原皇宫。
诺大的厅堂里,只坐着鲁菲斯与凤两人。
鲁菲斯坐在王座上,凤立于一旁,两人默然不语,气氛异常沉闷。
鲁菲斯长叹了一口气,伤感的看着身边的凤,缓缓说道:“菲娜,过了这么多年,你……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你就连跟我多说一句话……也不肯么?”
凤静立原地,眼观鼻,鼻关心,就如同女神的雕像一般,而此刻的女神雕像,已经失去生命的气息。
“菲娜,因为你母亲的事,你……你一直在恨我,是不是?你……永远也不肯承认我这个父亲,是不是?咳……咳咳……”
鲁菲斯一脸的沧桑,动情的看着身旁的美丽女郎,一时间竟然痴了。
凤仍是静立不语。
鲁菲斯突然流泪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唉……当年,我……我也没想到你母亲出手那么快,当时她背对着我,拿着匕首,唉,等到我醒悟过来,你母亲已经死了……唉……唉……”
凤抬起头来,冷漠的瞥了鲁菲斯一眼。
“唉,当初,我鬼迷心窍,为了登上王位,我害死了你母亲,还差点害死了你,若不是霍基临时把你掉包,菲娜,我差点失去你这个唯一的女儿啊……呜呜呜呜……”
半老的鲁菲斯说着说着,突然呜呜痛哭起来。
凤轻轻的咬着嘴唇,她心里很乱,她曾经恨过眼前的男人,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于是,很久很久之后,她渐渐淡漠了,她已不再恨他,但是,她更无法原谅他。
七岁那年,她被带入皇宫后的修道院,鲁菲斯倾尽各种手段,用奇品珍玩、绝顶美味,试图讨好她的欢心,可是,她拒绝了,她从此变得自闭,拒绝与鲁菲斯说话,拒绝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声……
当这一切成为习惯与自然,她的情感,便被深深的封存,她的身体,便化为美丽的人偶,她,已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封印的美丽天使……
被封印的天使……在静静的等候,等候着某一天,封印解除的时刻…………
凤默然听着老男的忏悔,这些在她耳里,却有点象魔鬼在吟唱赞美诗。
这个可悲的男人,他为了登上王位,竟然忍心杀死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害死自己的妻子。
到现在,几乎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天,鲁菲斯会把自己召入宫里,然后没完没了的对自己哭诉他的罪行,没完没了的进行忏悔。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这个月的忏悔与哭诉,为何就独独定在今天呢?
此时凤一改往日从容,竟有点急躁起来。
那个人,还在小竹桥等待自己……
于是她屈膝跪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道:“陛下,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凤先行告退了。”
鲁菲斯大惊,这位昔日的枭雄,突然翻下王位,连滚带爬的来到凤身前,他双膝跪地,哭道:“菲娜,我的菲娜啊!求求你原谅你罪孽深重的父亲吧,我错了,当年,我是真的错了……呜呜呜呜……”
凤皱了皱眉,她站起身子,转身正要离去,突然鲁菲斯从身后扑了上来,隔着薄薄的裙子,抱住了她修长的腿。
“不!不!菲娜,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你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只要我一合上眼睛,就看见你母亲临死时的脸,是她……她在诅咒我,诅咒我……”
鲁菲斯泪水纵横,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平时坐镇中原的豪迈,也失去了往日骄傲高贵的霸气,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受诅咒的男人,一个卑微的可怜虫。
凤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低低的道:“陛下请放手,陛下自重。”
“不!菲娜,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你不能这样……”
鲁菲斯紧紧抱住凤的双腿,让她无法离去,他继续哭道:“菲娜,你知道吗?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的王位,我的财富,将来,他们都是你的。菲娜,我求求你原谅我……等下个月祭天仪式一结束,我就召告天下,坦明你的身世……菲娜,你是我的女儿,是阿尔维斯未来的女皇……呜呜呜呜……我要补偿你,补偿你!”
昔日恬淡的凤此刻心焦如焚,可她双腿被鲁菲斯抱住,已是无法移动,想伸手推开那痛苦的父亲,却又不忍,于是她撇开了脸,咬着嘴唇一语不发,而她身下的鲁菲斯跪在地上,却是哭得一塌糊涂……
于是这对奇异的父女维持着这种姿势,很久很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鲁菲斯哭得倦了,终于沉睡过去,梦里兀自大喊:“不……琴瑟,不……你……你不要过来……不要!……啊~”
凤艰难的挣脱鲁菲斯铁箍一般的双臂,然后喊来侍女,把国王睡着的身体移回了寝宫。
出得皇宫时候,她腰酸腿软,疲惫欲死,本欲下令去小竹桥,可上到马车便沉沉睡去,结果车夫糊里糊涂的,便把她送回凤府。
此时已到后半夜,凤换好衣服,便欲出门,突然天空下起暴雨,凤心里益发焦急。
“小姐,您就不用担心了,”尤茜看着瓢泼般的雨帘,道:“现在这么晚,雨又这么大,拉姆扎殿下可能早就回府了,小姐,我看约会的事,您明天再向拉姆扎殿下解释好了。”
凤愣了一愣,正要说话,突然身子一晃,接着她以手支额,娇躯竟摇摇欲坠。
“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
久久的闷热之后,是倾盆大雨。
本已神志不清了,可是冰凉的雨水冲打在自己身上,却带来一阵阵快意……
雨中,桥上,独我一人。
凤姐姐……你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
身体的热量,在不断向体外流失,此刻,我感到自己已陷入精疲力竭的边缘。
久久的等,久久的等,一个人……一个人……
好难过,好寂寞……
雨,再下大点就好了,那样就能把自己吞噬,那样就能把自己淹没……
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难,鼻腔进水,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身体开始发热,头脑剧痛。
早站得酸软的双腿,似乎已无法支撑自己的力量……
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终于,我感觉自己彻底失重了……
接着,“扑通”一声之后,我感到自己的脸贴入了冰冷的水里,然后,从鼻孔到口腔,我便尝到了泥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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