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谁解其中味(2 / 2)
胡早秋煞有介事地说:“正在研究制定,今年准备解决一批。”
黑脸胖子羡慕极了:“我们要在镜湖就好了。”
胡早秋益发大包大揽:“可以到我们镜湖应聘嘛,对你们这种懂得文明执法的好同志,优秀的同志,我和镜湖人民都是非常欢迎的!来,来,你们都把姓名给我留下来,脱产学习结束后,我就让我们公安局的同志来聘请你们。”
黑脸胖子和他的同事们先还高兴,真找了纸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后来一想,又怕了:“胡市长,你不会害我们吧?”
胡早秋嘿嘿笑了:“你们承认我是镜湖市长了?”
黑脸胖子迟迟疑疑地说:“胡市长,您可千万别怪我们,我们也是磨道上的驴听喝!从昨夜到今天,我们可真没敢对您咋样,整个像供个爹似的供着您是不是?您咋骂我们,我们都没还口吧?我们真要把您当坏人,早用电棍捅您,给您上规矩了。”
胡早秋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怪你们,你们这也是忠于职守嘛,是负责任的表现,我还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同志,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现在,咱们商量一下好不好?让我打个电话给你们田书记?”
黑脸胖子很为难,说:“胡市长,您和我们田书记到底怎么样,是真好还是假好,我们不知道。实话和您说,您被我们俘虏后,我们是汇报过的,我们镇党委的秦书记说了,他就假装不知道,田书记是不是也假装不知道呢?我可真不敢说。胡市长,您清楚,你们镜湖方面也扣过我们的人,还不是一次。我们这次俘虏了您,秦书记就表扬我们了,说是‘大快人心事,俘虏胡市长,一扫历史的耻辱’。可能这也正对我们田书记的胃口呢”胡早秋心里想:这当然对田立业的胃口啊!这甩子一上任先给他来个下马威,以随地大小便为借口,让下面的人办他,搞得他哭不得,笑不得,让他以后再不敢炸翅!
然而,胡早秋嘴上却说:“绝不可能!田书记只要知道我在你们这儿,马上就会过来!接通了电话,我让田书记亲自和你们说说我们的传统友谊好不好?”
黑脸胖子摇摇头说:“胡市长,你也是当官的,你不想想,田书记装不知道,你非让他知道,事后他能饶了我们秦书记?好,他不饶秦书记,秦书记就不饶我们,一句话就能打发我们滚蛋。”
胡早秋说:“他们赶你们,你们就到我们镜湖来嘛,我热烈欢迎你们。”
黑脸胖子见胡早秋这么说,犹豫了好半天,说:“这样吧,我来打电话,向田书记汇报,看看他的态度。他要是真不知道,你就去接电话。他要是装不知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胡早秋同意了:“也好,也好。”
电话打通了,办公室齐主任说田立业不在。
黑脸胖子放下电话思索着:“田书记该不是故意躲了吧?”
胡早秋认定田立业是躲了——这甩子,历史上就狡猾,搞啥阴谋都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可这次田甩子也太过分了,他手头事太多,再也不能和田甩子这么捉迷藏了,于是便说:“同志们,同志们,我不和你们说一句假话,我可真有很多急事呀!上午的市委常委会已经被你们耽误了,下午和文市长一起接待外宾,晚上还要到围堰乡检查防汛,实在是误不起了呀!你们就放了我吧,算我求你们了,好不好?”
黑脸胖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胡早秋着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下午要和外商谈的项目,涉及三千万外资的引进呢,现在抗洪形势也那么紧急,围堰乡又是我们镜湖防汛重点,真误了事,麻烦可就大了!”
黑脸胖子灵机一动说:“胡市长,放你我们不敢——干脆,你自己逃跑吧!你不是会开车么?我们联防队有辆破吉普,你开跑算了!到了镜湖,让你的司机赶快把车给我们送回来,好不好?”
胡早秋乐了:“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临上车了,黑脸胖子和他的同事们还是鼓着勇气把他们的名单递给了胡早秋。
胡早秋把名单往口袋里匆匆一塞,说:“同志们,你们等着吧,我会派人来请你们的!”
这么说时,心里却想,有了你们的名单就冤有头,债有主了!
就这样,镜湖代市长胡早秋同志在被俘七小时后,终于凭着自己的狡诈,攻破了历史宿敌的内部堡垒,得以驾着挂有烈山牌照的破吉普逃离临湖镇,创造了镜湖市主要领导同志虎口脱险的惊人奇迹。
这一惊人奇迹的发生田立业并不知道,十二时整,当田立业经反复搜索,确认胡早秋不在临湖镇,已对临湖镇委书记秦玉军有了好脸色,且在秦玉军的陪同下共进午餐时,胡早秋的电话打来了,是从平阳市政府市长办公室打来的。
胡早秋开口就骂:“田甩子,你狗东西听着,你们烈山今天扣了我七小时,我和你们没完!我严肃地警告你,你这玩笑开大了,已经激起了我市四套班子全体领导成员和一百三十万镜湖人民的共同愤怒!你田甩子小心了就是,别犯到我们手上,犯到我们手上,我叫你狗东西哭爹喊妈都来不及!”
田立业被骂懵了:“胡司令,你怎么像疯狗?张口就咬人?我两小时前听说你失踪,忙就赶到临湖镇来了,牵着狗驾着鹰四处找你,就差挖地三尺了!你却一点不领情,张口就骂我,还够朋友吗?”
胡早秋决绝地道:“从今开始,我没你这个朋友了!”
田立业却想拢住这个朋友:“胡司令,为这点工作上的小事,犯得上吗?”
胡早秋火气很大:“工作上的小事?我被你们临湖镇联防队的二狗子们非法拘禁了七小时,我的工作受到了严重影响,我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污辱!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们以随地大小便的借口让我脱产学习十天!我……我……”
胡早秋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田立业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了,忙说:“早秋,你先别气,我马上了解一下情况,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和烈山县委一定严肃处理!”
胡早秋怒道:“算了吧,田甩子!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们自己的联防队员都说了,你们故意一级级装糊涂,把我当傻子玩!我傻,我玩不过你,从上大学到今天从来没玩过你!不过,还有人能玩过你,你听着,文市长要和你说话!”
电话里马上响起了文春明严厉的声音:“田立业,我看你这次是闹过分了!耿子敬主持工作也没像你这么闹过,也没有你这么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情绪!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你田立业究竟是一个县委书记,还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你们临湖镇还想把污水排到什么时候?我问你!”
田立业真是一肚子冤屈:“文市长,这些情况我是真不知道……”
文春明根本不听:“田立业,你要清楚这件事的后果和严重性!以后镜湖和烈山再发生任何冲突和械斗,我都拿你是问!”
田立业实在忍不住了:“文市长,你也别光听胡早秋的一面之词,他并不了解情况,你……你也听听我的解释嘛……”
文春明断然回绝道:“田甩子,你别解释,我不听!别人也许对你不了解,我了解!”
说罢,气呼呼地放下了电话。
田立业这边也放下了电话,放下电话后,狼一样盯上了秦玉军。
秦玉军见祸闯大了,再不敢隐瞒真相,忙说:“田书记,怪我,都怪我!”
田立业一下子失了态,恶狠狠地逼视着秦玉军破口大骂:“你……你混蛋!”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十五时刘华波办公室听完高长河的汇报和要求,刘华波面色严峻地开了口:“长河同志,把姜超林同志调离平阳,省委可以考虑。但是,你也要清楚,省委同意这样做,并不意味着在你和姜超林的矛盾冲突中支持了你,更不意味着就同意了你对姜超林同志的一些偏颇看法。省委采取这种组织措施的出发点,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平阳以后的工作,为了平阳更好地跨世纪,上台阶。对此,你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
高长河没想到刘华波会这么开门见山地表明态度,把他最大的一块心病去除了,于是便说:“是的,是的,华波书记,我知道,这一来又给您和省委添乱了。”
刘华波也不客气:“你当然添乱了!你这个同志说话太随便,太不注意影响,连什么‘霓虹灯下有血泪’都说出来了!姜超林同志能不产生误解吗?你不是不知道嘛,平阳就是姜超林的命,你这么说,就是挖姜超林同志的命根子嘛,他怎么能不发牢骚?”
高长河承认说:“这话是说过分了,华波书记,我一定向姜超林同志道歉。”
刘华波说:“不仅仅是在这件事上要道歉,还有一些问题,我们今天也要明确一下:三陪收税,我个人的意见是现在不要搞。老同志根本接受不了报东西,你硬搞必然要有阻力,要有麻烦,不如回避一下。”
高长河点点头:“这事本来也没定,只是务虚。”
刘华波接着说:“烈山腐败案就是烈山腐败案,怎么也搞到姜超林同志头上去了?长河,你这个市委书记怎么掌握的?我一再提醒你,你当回事没有?啊?你知道不知道,有人搞诱供,四处造超林同志的谣言?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要给超林同志一个明确的交待,不能这么伤害老同志!”
高长河苦着脸道:“华波书记,这事我找孙亚东了解过,孙亚东说他不知道,可是确实有人大造姜超林同志的谣言。至于诱供,可能是最近发生的,我还要去找孙亚东——这个孙亚东也实在够呛,时不时地总要给你添点乱,动不动就找马万里,搞得我们经常很被动。”
刘华波“哦”了一声,含意不明地说:“对孙亚东还是要看主流,看大节。”
高长河试探着问:“华波书记,您看这位同志是不是也能调离平阳呢?”
刘华波马上明确说:“现在不能考虑,我看孙亚东同志还是很称职的嘛!”
高长河有些失望,郁郁道:“我知道,人家背后有马万里!”
刘华波不承认:“这和马万里同志毫无关系,是我很欣赏孙亚东!长河,你这个同志不要得意忘形,平阳没有这个孙亚东,我看还真不行!马万里说得不错,如果孙亚东早一点调到平阳,也许烈山党政两套班子不会烂,起码不会烂得这么彻底!这个教训必须汲取,权力再也不能失去监督!”
停了一下,又说,“哦,对了,说到烈山,我想起来了,烈山的新班子我的意见也要尽快调整一下,那个县委代书记田立业要拿下来!坚决拿。姜超林同志对这项任命意见很大,情绪很大,我听了他的汇报后也觉得不是没道理。”
高长河急了:“华波书记,您可别光想着搞平衡,照顾姜超林同志的情绪,也得对我们下面的干部负责嘛!下面的干部不容易呀!”
刘华波明显不高兴了:“小高,你这叫什么话?啊?我对你们下面的干部不负责任?你们任用田立业是负责任的表现吗?尊重没尊重姜超林这些老同志的意见呀?对平阳的干部,你小高敢说比姜超林还了解?你说破了天我也是一个不相信!超林同志说了,这位田立业是个好同志,可是,并不适于做地方首长!”
高长河争辩说:“可事实证明,田立业到任后工作得不错,在处理h国大明公司突发性事件时,很有政策水平。华波书记,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和超林同志的根本分歧在于,究竟用什么眼光看人……”
刘华波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不要吵了,这个事就这样定了!田立业的工作重新安排,反正是代书记嘛,代几天都是代,并不影响你们市委的面子。这个同志还是调回市委做副秘书长,你这么欣赏他,三五年以后也可以考虑提市委秘书长嘛,就是不要摆在烈山。你们平阳能干的同志不少嘛,就找不出一个县委书记了?就非要用这个田立业不可?非要在这件事上和姜超林顶牛?没道理嘛!”
高长河听得出来,刘华波是在搞平衡。
然而,刘华波却不承认是搞平衡:“长河,你不要以为我是搞平衡,平衡我也搞,可这次不是,我这个建议是知人善任!据说田立业本来就是秀才嘛,又喜欢写写画画,是个做秘书长的料嘛,你就要发挥他的特长嘛!就像马万里,特长不在主持地方工作,当年在昌江市没搞好,昌江市委换届选举时差点落选,可老省委知人善任,调马万里同志到省委组织部工作,马万里就干得很好,中组部年年表扬!”
高长河心里难过极了,他真不敢想象,在田立业热血刚刚沸腾时把田立业调回机关坐冷板凳,对田立业这个一心要干事的干部会产生什么影响?一时间真想哭!“华波书记,这……这对田立业公……公道么?”
刘华波不悦地看了高长河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小高,你怎么也问起这个话了?你做过省委秘书长嘛,许多事情都参加协调过嘛,你给我说说看,人人事事都要公道,这公道从哪里来呀?大局还要不要呀?今天平阳的大局是什么?是要在下个世纪再上一个新台阶,老是这么吵架怎么行?我不着急吗?省委不担心吗?我让超林同志离开平阳,超林同志不高兴,和我闹情绪,多少年交情都不讲了!现在我建议你调整个别干部你又不高兴!小高,你以为我这个省委书记好当呀?你们就不能多多少少也给我一点理解吗?好了,就说这么多,这事不谈了!”
说到这里,刘华波的口气已经很严厉了,高长河也真不敢再谈了。
刘华波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起了下一个话题:“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平轧厂和新华社的文章。接受东方钢铁集团的兼并的决定很好,要尽快落到实处,不管谁有什么看法,都不要理它!而新华社那个记者的文章,我仍然不主张发。是的,平轧厂投资失败的教训十分深刻,是个典型。可新华社记者自己也说了嘛,这种事并不是平阳一家有,为什么非拿我们做这个典型不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高长河解释说:“华波书记,我知道这事很敏感,已经和记者说过了,要她修改,记者也同意把涉及陈红河省长和北京有关单位的东西都删掉……”
刘华波说:“总还是不好嘛!不论怎么删,平轧厂的事还是摆在那里,你说红河同志看了这篇文章会怎么想?我又怎么去向红河同志解释?长河呀,我可告诉你,我明年也要下来了,十有八九陈红河同志要接我的省委书记!”
高长河沉默了好半天,突然问:“华波书记,您和我说句心里话,如果没有平轧厂拖累着,文春明是不是已经接了平阳市委书记?后来我去平阳做市委书记,是不是一种平衡的结果?”
刘华波想了想,承认说:“应该说平轧厂对文春明同志是有一些消极影响,但是,如果说完全是因为平轧厂影响了对文春明的任用也不客观。这话我向超林同志说过,主要是考虑到跨世纪接班的因素——哦,春明同志这阵子怎么样呀,没闹什么情绪吧?”
高长河感慨地说:“春明一直没闹什么情绪,和我合作得很好,过去怎么干,现在还是怎么干,顾全大局,任劳任怨,说实在话,让我感动。尤其是在我和姜超林同志发生了一些矛盾冲突的情况下,他仍坚持原则,支持配合我的工作。”
刘华波也感慨起来:“春明是个好同志呀,平阳这些年成就很大,超林同志功不可没,春明同志也功不可没呀!春明同志最大的长处就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做着市长,却从没忘记自己是平阳市委副书记。”
高长河禁不住问:“可您这个省委书记对人家春明同志公道么?”
刘华波瞪了高长河一眼:“怎么又来了?在你小高看来,我对谁都不公道,是不是?同志,我告诉你,你要记住,公道在任何时候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公道,公道也决不意味着职位的提升!小高,你去问问梁老,当年烈山阻击战的两个一等功臣后来官居几品?你这个思想很成问题!我们现在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并不是说什么都要按市场经济的方法办,做多少贡献,就得给多大的乌纱,没这么绝对!你是党员干部,就要有党性,有理想,有奉献精神,该你背炸药包,你就得背!”
高长河心头为之一震,一下子呆住了。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十七时省人民医院梁清平默默看了高长河好半天,才缓缓地开了口:“长河,华波说得不错,该谁背炸药包,谁就得背,当年我们的革命不是做买卖,现在的改革也不是做买卖。所以呀,对这个公平呀,你也要辩证地看呀。所以呀,这种绝对的公平就不存在。你真要求绝对的公平,那我问你,把姜超林调离平阳公平吗?我看就不公平嘛。要我看,姜超林可以安排省人大副主任兼平阳市人大主任嘛。”
高长河叹了口气:“这不是一回事,姜超林调动是因为工作,而文春明明显是吃了平轧厂的冤枉累,大家心里都有数。刘华波和省委这样对待文春明,我就是想不通,说严重一点,就是官场无正义!”
这话一落音,梁清平马上挂下了脸,责备道:“长河,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啊!官场要真是没有正义的话,你高长河上得来吗?啊?你现在上来了,又提出了文春明的问题,什么意思呀?是为了从感情上笼络文春明,便于今后的合作,还是为了要挟华波,达到其他什么目的?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干部是怎么想问题的!从组织原则说,你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帮助华波和省委消除文春明的个人情绪;从个人感情上说,你也得对华波和省委有份感激之情嘛,怎么反过来去将华波的军呢?还什么‘官场无正义’!我看是你昏了头!”
高长河不服气:“刘华波和省委今天能这样对待文春明,明天就可能这样对待我和其他同志!”
梁清平说:“每一段历史都得有人为它负责,文春明摊上了那段历史呀,有什么办法呢?而你,当然要对平阳今后的历史负责,平阳搞不好,再出个平轧厂就是你的责任嘛,这有什么可说的?啊?”
高长河仍想不通:“可我怎么干?姜超林虽然要调走了,孙亚东还是留在平阳,孙亚东后面又有马万里!我想用个叫田立业的干部,都派去上任了,刘华波为了搞平衡,照顾姜超林的情绪,却坚决要拿下来!爸,你说说看,我难不难?”
梁清平叹了口气:“你难,省委就不难呀?啊?华波就不难呀?啊?你说华波在搞平衡,我看华波也是在搞平衡,可是,长河呀,华波不搞平衡又怎么办呢?你总觉得自己受牵制,就不想想,华波也受牵制嘛!马万里副书记、陈红河省长,还有姜超林和你、我,谁不牵制他?而反过来说,马万里、陈红河、姜超林、谁又不受到别人的牵制?说到底,我们人人都在牵制别人,同时又受到别人的牵制嘛。”
高长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对,就像一堆螃蟹,你夹着我,我勾着你!”
梁清平摇摇头:“长河,不要这么说嘛!要积极推动我们各项事业健康稳步地向前发展,就免不了要平衡,要妥协,要讲策略,讲领导艺术,不能由着哪一个人的个人意志硬来嘛!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从来都是合力嘛!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嘛!你不承认这个合力?你硬来?那你试试看,我包你三天就干不下去了!所以,长河呀,你不要有情绪,一定要理解华波。华波下决心调离姜超林不容易呀,是对你的很大妥协和支持了,说真的,连我都同情姜超林!”
停了一下,又说,“长河,我实话告诉你,姜超林现在还和刘华波顶着牛呢,就在你来这里前几分钟,华波还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和他一起再做做姜超林的工作!”
高长河这才说:“爸,和姜超林闹到这一步,真不是我的本意!”
梁清平点了点头:“是呀,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长河,我看呀,你就不要在省城多呆了,省城是非较多,平阳又离不开人,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高长河知道老岳父是为他好,当即打消了在省城过夜的念头,决定从医院直接赶回平阳。
告别老岳父,下楼经过烈山原县长赵成全病房时,高长河脚步停了一下,本想进去看看赵成全,可迟疑了片刻,终于没敢,怕一脚踏进去,又陷入一个是非的漩涡。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十八时省人民医院姜超林也知道赵成全在孙亚东和有关部门的监控之下,自己只要踏进赵成全病房的门,省城和平阳城里又要谣言四起了,然而,姜超林还是按原定计划去看望了赵成全,一点也没犹豫。
在整个看望过程中,检察院反贪局的钟处长一直陪同在一旁,姜超林只装看不见,几乎没和钟处长说几句话,也没掩饰自己对赵成全的痛惜之情。
在病魔和案子的双重打击下,赵成全人已瘦得脱了形,坐都坐不起来了。见到姜超林,满眼的泪水就无声地涌了出来,顺着耳根往洁白的枕头上缓缓流。一时间,赵成全的脸孔也扭曲了,也不知是病痛折磨的,还是因为愧疚造成的。
姜超林本来还想骂赵成全几句,一见这情形,心软了,一下子忘记了赵成全的问题,记起的全是自己的过失,是他把赵成全从旧年县长的位置上调到烈山去的,是他要赵成全服从耿子敬的!他再也忘不了三年前自己代表市委和赵成全谈话时的情景:那时赵成全在旧年县干得很不错,正在搞老城改造,知道耿子敬霸道,根本不想到烈山去,几乎是含着泪要求留在旧年县。当时的旧年县委书记白艾尼也坚决要留赵成全,可他不同意,要赵成全服从组织决定。这一来,客观上把赵成全葬送了。
赵成全嘴唇抖动了好半天,终于努力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声音十分微弱,像蚊子哼:“老……老书记,我……我对……对不起您!”
姜超林坐到赵成全身边,强做笑脸道:“别说了,成全,啥都别说了,现在说啥都晚了!”
连连叹着气,又说,“成全呀,从个人角度看,倒是我对不起你,三年前根本不该向市委建议把你派到烈山去呀。”
赵成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只枯瘦的手抖颤着,伸得老远,急着要摸什么。
钟处长知道赵成全的意思,把一支笔和一个夹着白纸的夹板拿到了赵成全面前。
赵成全在钟处长的帮助下,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是我不好”姜超林痛心地道:“是呀,你被耿子敬害了,我老头子也被耿子敬害了!”
赵成全又挣扎着写道:“耿子敬能干,还是有功劳的”姜超林看罢气道:“成全呀,你看你,糊涂不糊涂?到这一步了,还这么说!”
钟处长忙在一旁替赵成全解释说:“姜书记,前几天赵县长情况好一些的时候和我说过这话的,说是就算明天判耿子敬死刑,他也得这样说!我劝过他,他也不听。他和我说,他也不是傻瓜,如果耿子敬一点本事、一点贡献都没有,他就不会服耿子敬,也就不会跟耿子敬陷进去!”
姜超林默然了。这就是问题的实质,权力在能力和成就的炫目光芒之下失去了有效的监督,烈山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十几个干部就这么毁了!
钟处长又说:“姜书记,赵县长也说了,一开始,他是埋怨过您,埋怨过耿子敬,后来想开了,您和耿子敬都不能怪,怪只怪他自己。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这只蛋有缝,人家一叮叮个准,就稀里糊涂跟着人家犯了法。说是自己没几天活头了,请组织上一定要把他的沉痛教训和大家说一说,要同志们廉洁自重,就是为了自己一家的幸福,也不能这么干了!”
说罢,又问赵成全,“是这意思吧?”
赵成全眼中的泪流得更急,哽咽着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是。”
姜超林问:“成全,家里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的么?”
赵成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手又伸向空中,要抓笔。
姜超林实在不忍看下去了,按下赵成全的手:“你别急,如果钟处长知道,你就让钟处长说,你只说‘是’,还是‘不是’就行!”
钟处长说:“姜书记,据我所知,赵县长最放心不下他儿子。他儿子大明明年要上高中了,希望上个好学校。赵县长说,他从旧年县,到烈山县,这十几年一直在下面工作,和儿子接触很少,几乎没关心过儿子的成长,想想也挺惭愧的。”
钟处长话刚落音,赵成全就艰难地开口说:“请帮……帮这个忙。”
姜超林心里真难过,红着眼圈说:“成全,你放心,只管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平阳不行,我就把你家大明送到省城的重点中学来读高中!哦,顺便说一下,我可能也要离开平阳,到省城工作了。”
赵成全的神色中现出吃惊来,大睁着泪眼,呆呆地看着姜超林。
姜超林能猜出赵成全的心思,淡然道:“你别多想,这是正常的组织调动。”
赵成全显然不相信这是正常的调动,终于痛苦地哭出了声……
次日凌晨,前任烈山县县长赵成全因病医治无效在省人民医院去世。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十九时省人民医院在刘华波的政治生涯中,有两个人是不能忘却的,一个是梁清平,一个是姜超林。梁清平是刘华波的老领导,曾用肩头扛起了刘华波的起点,给了刘华波平阳的政治舞台;而姜超林却是刘华波在平阳政治舞台上的最佳搭档,双方的配合总是那么默契,在风风雨雨中团结得像一个人,其战斗情谊至今还被传为佳话。平阳也正因为有了他们这三任市委书记的紧密团结和锐意进取,才有了这二十年的辉煌。
今天晚上,三个前任平阳市委书记又坐到一起了,然而,却相对无言。
梁清平一来受刘华波之托,要帮助省委做姜超林的工作,二来年龄最大,资格最老,只得先开了口:“华波,超林,你们这是怎么了?啊?要给我开追悼会呀?默哀呀?啊?”
刘华波这才看了姜超林一眼,说:“梁老,我等着超林骂娘呢!”
姜超林却不看刘华波,只看梁清平:“我敢骂谁?等着聆听省委领导指示!”
梁清平指指茶几上的酒和花生米:“这里没有领导,只有三个老朋友,来吧,来吧,要吃就吃,要喝就喝,有苦诉苦,有冤伸冤!”
刘华波呷了口酒,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梁老,人家超林苦大仇深呀!”
梁清平说:“超林,那就说说吧,老规矩,当面全开销,出门不认账。”
姜超林却摇摇头说:“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华波书记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呢,该滚蛋时就滚蛋——不过,我也和华波书记说了,家我是不搬的!”
刘华波笑了:“梁老,你听,你听,人家就是不愿到省城来和您做伴!”
梁清平也笑了:“怎么,超林,是嫌我老头子呢,还是怕我老头子拖累你呀?啊?还该滚蛋时就滚蛋?什么话嘛!不了解情况的同志还真以为省委欺负你了呢,明明是提拔嘛!你不是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上这个副省级。”
姜超林没好气地说:“我从没做过这种升官发财的梦!我做梦梦着的都是平阳。”
梁清平说:“我做梦也梦着平阳,咱们三人谁能忘了平阳啊?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就得永远留在平阳,何处青山不埋人呀?啊?超林,你想想看,我当初要留在平阳,华波上得去吗?你上得去吗?你们上去后,不是干得比我还好吗?清朝诗人赵翼说得好嘛,‘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的事业也是代有才人出嘛,也各领风骚嘛,所以,不要总放心不下年轻同志,年轻同志有年轻同志的一套打法,‘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嘛!不过,声明一下,我说这话可不是护着长河啊,华波作证,当初征求我的意见时,我向省委推荐的平阳市委书记可是文春明哩。”
姜超林忙说:“这我知道,梁老,您的人品,咱省里的同志谁不知道?我是气不过他刘华波!当初不讲公道,向马万里、陈红河让步,把文春明平衡掉了,现在又要把我赶出平阳。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怎么到老连块根据地都保不住了!”
梁清平看了姜超林一眼:“超林呀,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平阳怎么就变成了你的根据地?我看,平阳还是我和华波的根据地哩!不要这么说嘛,我的同志!我们都是党的高级干部,都没有什么根据地,党把我们放在哪里,我们就得在哪里发挥作用嘛!”
没想到,刘华波倒替姜超林说起了好话:“梁老,超林是对平阳有感情。”
姜超林接上来道:“还有,我觉得在平阳更能发挥作用。”
刘华波笑道:“发挥反作用吧?啊?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别说高长河,就是文春明做市委书记只怕也得和你翻,也得和你吵嘛!所以呀,我让你到省里来既对工作有利,也对你有好处,起码不生闲气吧!”
姜超林白了刘华波一眼:“照你这么说,还是照顾我了?”
刘华波恳切地说:“超林,我还真是想照顾你,想看着你壮壮实实多活几年,好好享受一下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我也和你说过,明年我也要下了,咱们也会有像梁老这一天,咱们谁都不能包打天下嘛,你这个姜超林怎么就是想不通?还想跨世纪呀?跨世纪是长河、春明他们的事了嘛!”
梁清平也说:“超林,就到省城来吧,我们三个老同志做个伴。”
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说,我非离开平阳不可了?”
刘华波点点头:“超林,今天当着梁老的面,我也说几句心里话,我知道这些年春明受了不少委屈,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如果再做一次选择,我仍然要这么做。为什么?还是为了大局呀。来,来,超林,喝口酒,咱们就理解万岁吧!”
姜超林却摇了摇头:“老了,喝不动喽!”
刘华波不依:“这叫什么话?啊?超林,在梁老面前,你敢言老?”
姜超林这才端起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
这时,刘华波的秘书找上了门,说临时有事要汇报。
刘华波冲着秘书脸一沉:“有事明天再说!我不交待过吗?今晚我难得会会老领导、老朋友,就是天塌下来你们也别找我!”
秘书迟疑着退出门,可走到门口,还是回转身大胆地汇报起来:“刘书记,真出了塌天大事!昌江上游地区突降大暴雨,此前四小时内降雨量已达三百毫米,昌江市出现了严重内涝,局部地区积水深达二米,城区供电已大部中断,第二次特大洪峰已经形成,昌江沿线二百四十公里江堤全线告急……”
刘华波很吃惊,这下子坐不住了,和梁清平、姜超林打了声招呼,起身要走。
姜超林上前把刘华波拦住:“华波,你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刘华波苦笑起来:“还嫌我不够烦呀?好,好,说吧,说吧!”
姜超林一把拉住刘华波的手:“华波,你让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吧,等主汛期结束再让我到省里来好不好?这关键的时候平阳水利局长兼防汛总指挥倒下了,长河又不熟悉情况,搞不好平阳真会出事哩!”
刘华波没料到姜超林是主动请战,怔了一下,紧紧握着姜超林的手,连声说:“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超林,你这才像我的老伙计嘛!”
说罢,急匆匆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句,“超林,老树到死都是站着的,这话我记着哩!”
姜超林说:“华波,还有一句话你也记住吧,只要我这棵老树没被洪峰冲走,我们平阳二十年改革开放的成果就绝不会泡到江水里去!”
当夜,省城和平阳也普降大到暴雨,局部地区出现了大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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