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骤雨传恨(2 / 2)
连客房也顾不得退掉,云盼情一顿秀足,转身离开。
只是,心中的疑问愈发浓重,化散不去。
聂大哥,你……为何还不到?
云盼情没想到,类似的疑问,聂月儿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哥,咱们这是去哪儿?罗仙郡不是该往东南才对么?”
快马疾驰,聂月儿就坐在马上,斜侧着身子。她并未握着马缰,也不需去握,她的双臂,正牢牢攀着聂阳的脖颈,窝在他怀中。
马并不是好马,鞍辔也均以磨旧,一如他们二人身上那磨得发白的衣物。
徒步赶路数日,他们才从几个村民口中听说了一伙路匪的消息。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匪帮,只不过是几个穷到豁出去的挑夫。所以,他们也只得到了这一匹马,和两套破旧的衣服。
这已足够。
马用来赶路,衣服用来改扮伪装。
只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并不需要太过高深的易容技术。很多时候,锅灰和破衣,就已十分有效。
为了不惹人注意,一路走得皆是小道。兵器和月儿的首饰都在路上当掉,换来的碎银,勉强够支持到原本的目的地。
可发现这两天行程的方向不对后,月儿的心里不免担心起来。
聂阳放缓行速,挺直脊背张望了一下岔道,接着斥马前行,选了更加偏西的一条路。
“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尽管这样只有二人独处正合月儿心意,但她总算也还记得,顺峰镇已是刻不容缓之势,他们哪里还有时间耽搁?
她知道聂阳必定是半路才临时起意换了方向,因此更加好奇。
“天风山,天风观。”
聂阳禁不住她一再追问,简要答道。
“天风观?”
月儿一愣,六大剑派先后衰败,天风剑派虽是最末,却也破落二十余年之久,天风观应该早已被寻常道人占据才对,不过转念一想,失声道,“你要去仇家?”
天风剑派末代掌门的居处就在天风山脚,距顺峰镇不过三百余里,只是随着仇不平那代的彻底败落,那诺大的家宅应该也已荒废多年。
“去那儿做什么?你总不会以为邢碎影换回仇隋的名字,就会回仇家住下吧?”
聂阳微皱眉心,将为了追问而微微仰身的妹妹往怀中搂了一搂,沉声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我一直漏过了的那些事,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头绪。”
这感觉并非起初就存在,而是随着与家乡的愈发接近,而突然生于心头。
所有的讯息都在暗示他,邢碎影与他之间有着莫大的干系。在聂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让他的思维进入了一条死巷。
这干系是一条线,一端是他,另一端,则是邢碎影。
既然他这一端已被人布下重重埋伏,设下层层关卡,那为何不去另一端,寻找另一头的线索呢?
“可是……可是咱们家的墓园……”
虽不愿忤逆哥哥意思,月儿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江上这一场乱子,已让咱们耽搁太久。真的要发生什么的话,咱们已经赶不及了。”
聂阳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且,我仔细想过,只要咱们两个并未现身,邢碎影反而会不知如何下手,聂家祖坟宗庙,反而还有一丝安全的可能。”
“那咱们不去不是更好?”
在月儿心中,父母血仇本就不比哥哥的安全重要太多,既然哥哥都看开了墓园一事,她一介女流更没什么介怀。
“不去的话,我还要去哪里找邢碎影。”
聂阳苦笑道,“只不过,我不能再像只蠢牛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要我去哪儿就去哪儿,要我何时动身就动身。”
他望着西北方飘来的一片浓灰云幕,道:“咱们得快些了,雨头过来前,得找到下一处落脚的地方。”
月儿黑眸一转,双颊流转一片霞色,低声道:“不必非要找民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以睡上一晚就好。”
前晚投宿民家,一间柴房,三面薄墙,农家夫妇的呼吸之声清晰可闻,月儿往他怀里钻了半宿,他也没有遂她的愿,让她幽怨了大半个白天。
按她性子,自然是宁愿在荒林野洞过夜,吃的差些,也好过有人打扰她与哥哥好事。
聂阳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一旦与众人会合,多了所谓的兄妹名分作为阻碍,他俩说什么也不能再像现下这般自由自在。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半路这突然的改道就真的没有半分私心。
“已经到了这里,如何休息的更加舒服才是要紧的事。不好好休息,体力不足就很麻烦。”
低头在妹妹秀发上轻吻一下,聂阳柔声道,“这几天我也该忍耐一下,让你睡个好觉才是。”
“我才不要你忍。”
月儿一头扎进他颈窝,也不管灰泥脏污,一口便亲向他脖子,用牙齿轻轻咬了两口,低喘道,“我这一生,数这几天最是快活,你要还疼我,就不许再不理我。”
“我哪里不理你了。”
聂阳苦笑道。
“我说有就是有。”
月儿哼了一声,满面羞红,忍不住伸直食指往他胸前戳了一下。
月儿自幼习武,对痛楚的耐性本就比常人强韧,破瓜落红之夜,就已尝到了极乐滋味,之后那娇嫩羞处几承云雨,少了胀痛恼人,更是快活的不知如何形容才好,加上独处的时机有限,未来不知还是否有次机会,若不是白昼还要匆匆赶路,真是恨不得刻刻缠绵时时交颈。
聂阳本有些吃惊,但念及将来,不由得同情妹妹心境,便由她性子,他也乐得纾解阳欲,消受红颜。
沿着这条小路奔驰一阵,地势骤然拔高,马匹本就疲累,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聂阳来回打量一下,面带喜色,低声道:“算算距离,这应该是到了天风山。”
不过这山势绵延起伏,远不是游仙峰可比。
转为山道之后,马匹愈发难行,聂阳迟疑片刻,与月儿翻身下马,解掉鞍辔放马归林,两人并肩提气离开道路,向高处直线攀上。
山坡林木茂密,土石紧实,倒也没什么艰难险阻。
斜向攀过一处陡坡,山势陡然升高,远远可以看见一条山阶蜿蜒而上。
天风剑派没落多年,他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径直到了石板台阶,拾级登去。
果然如聂阳所料一般,原本是天风剑派中枢的天风观,此时已不过是家寻常道观。门庭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白发羊须的老道持着一柄破帚扫着院中的旧石板。
石板都已磨得光滑,上面没有落叶,也没有灰尘。
老道士只是静静地挥着扫帚,好似想要扫去身畔那无边的寂寞。
“要进去看看么?”
月儿忘了里面片刻,细声问道。
聂阳望了望天色,点了点头,“天色已晚,下山寻找住处也来不及了。今夜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二位施主,敝观年久失修,仅有贫道师兄弟几人在此清修,实在不宜待客。”
聂阳迈进院门,说明借宿之后,那老道连眼也未抬,依旧一下下挥着扫帚,帚头在地板上擦过一下,口中边缓缓说出一字,这长长一句,说的着实令人心焦。
“道长,风雨将至,我们确实没有时间下山另寻住处,还望道长行个方便。只要有容身之所,供我们二人一晚栖身即可,感激不尽。”
聂阳口中说道,耳目却已开始留意周遭情形。
仅是前院,就已十分广阔,可见当年天风剑派兴盛之时,这里该是何等热闹。
而此刻除了迎门石地,四下皆是杂草丛生,树枯花败,主堂大门紧闭,梁柱漆斑剥落,蛛网挂角,徒惹唏嘘。
“既是如此,施主请自便,我们几个老道住处在第三进东北角上。其余地方,施主随意挑选。只是观内食粮有限,并无多余,还望施主海涵。”
这次那老道停下了手中活计,总算说的快了一些。
“我们有些干粮,不必劳烦道长。”
聂阳双手一拱,不愿多言,拉住月儿绕开大殿,径直往后进而去。
本就只是为了过夜,并不打算在这里寻找什么,聂阳选了西首那间,推门进去。屋内仍留着当年弟子所睡的石磊长铺,只是被褥腐旧,下面的草垫也已一触即碎。
桌上油灯早已干枯,厚厚一层浮土,仿佛连指尖也能埋下。
“哥,这……这要怎么住啊?”
月儿眉心紧锁,心道住在这种地方,倒真不如在山间寻个浅坳,生火露宿。
“至少这里不会漏雨。将就下吧,从另一边下山,不出多远就是仇家。还有半日路程,忍忍也就是了。”
聂阳掩住口鼻,伸手翻开一条条被褥,想从中挑出尚未腐朽的勉强一用。
结果一条条都已破败,布料一提便裂,平白给屋中添了许多陈旧棉絮。
将破布团在一起,擦净了屋内那几张方桌,方桌并在一起,总算有了可以躺下的地方,聂阳推开几张窗户,静静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老道说的冷淡,实际倒也热情,天色刚黑,就送来了一盏油灯,一个装满热水的铜壶。
屋里的瓷杯洗洗仍然能用,兄妹二人吃了几块带的干饼,就着前些日子露宿野外时剩下的烤雀,还未吃完,窗外就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细雨连绵,如雾似烟。
乌云蔽月,窗外一片静谧暗影,唯剩包含湿气的夜风,卷过破烂窗纸发出的刷刷之声。
江湖风云变幻莫测,今朝门庭若市,他日门可罗雀,昔年六大剑派四大世家何等荣耀,如今不也成了这破败房屋,仅有无处可去的老者,静静的打扫着不变的落寞。
细细想来,难逃岁月摧垮的,又何止是区区一个江湖……
住所实在简陋,两人又都存了提防之心,这一夜倒是平静无波。
次日一早,两人便别过那几名老道,离天风观而去。行到远处,聂阳回头望去,枝叶之间,那诺大庄院却模糊不清,再也看不真切。
雨势比昨夜小了许多,倒真衬得上烟雨江南之称。
空中飘着一层细小雨珠,随风摆荡,拂面无比清爽,伸手一抓,仿佛便能拧下一团雾色。两人走在这样的烟雨之中,山林气息沁人心肺,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可以随着穿林清风散入无边大地,化成点点朝露。
山路对于常人颇费功夫,但对于聂家兄妹这样的武者,即便说不上如履平地,也相去不远。
约莫两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到了曾经仇家所在的地方。
“我曾来过这里。”
聂阳远远望着那家宅院,喃喃道,“那时你应该还不记事,我也只是模糊有些印象。这么多年过去,那里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
仇家位于十几家农户后方,那大片农田,曾经都是仇家的产业,现在自然已不会有人收租。
这座大宅,仇家并未转手予人,最后离开的人,用三百两银子雇了附近的农户,帮忙看守打扫。负责的老伯是个干枯瘦小的老者,看上去严肃而认真。多半是托他的福,仇家宅院的情形比起天风观实在好了太多,单是看那清洁如新的外墙红瓦,就像仍有人住在其中一样。
“这时怎么会有人啊,我守着这里十几年了,鬼影子也没见过一个。偶尔有人回来一趟,也记不得看一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那老伯姓孙,周围的农户都管他叫孙伯,曾经做过仇家的管事,对这宅院也有几分感情,言谈之中,似乎颇为感慨,明明仇家人丁未绝,却不见有人与他再打个照面。
聂阳略一思索,与孙伯告别,作势离开。绕到远处,与月儿闪身躲进拐角,等孙伯在宅院中检查完毕锁好大门离去,才轻轻纵跃过墙,落进仇家院中。
“看护聂家的那个远房亲戚,要是能有这孙伯一般认真,我可真要感激不尽了。”
聂阳环视一圈,不由得低声感叹。
“哥,你到底打算在这里找些什么?”
月儿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院落,大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找找看,也许会有什么。”
聂阳慢慢走入仇家,心中回想起那一天孙绝凡在花可衣面前揭破的龌龊事实。
就在这华美的庭院之中,就在这名门之后的家族之内,上演了一场令人心悸的杀夫大戏。走过假山,便是一个荷塘,当年那幸存下来的女婢,便是被丢进了这个池塘之中吧。
拱门之后,另有一处庭院,一列房屋朱门紧闭,不过大概是为了打扫方便,并未另行加锁。
应该是刚刚才打扫过,院中干净整洁,几株月季含苞待放。
“今晚就在这边过夜如何?”
月儿兴致勃勃的伸手推开一扇屋门,看着屋内家什,多半是在怀念那温暖柔软的被褥。
他们二人,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先四下看看,确认平安无事,就在这边休息两天。”
聂阳随口说道,走进屋中四下张望。
这里应该是某个女眷卧室,聂阳望了一圈,便关门出来,往下一间而去。
如此找了几间,总算看到一间书房,聂阳双目一亮,闪身进去,大步走到木架旁侧,仔细打量着上面摆放的种种书卷。
他要找的自然不会是武功秘籍,再怎么大方的门派,也不会将秘籍堂而皇之的放在书架上。他想找的,是一些和当年有关的只言片语。
大户之家,常会有人有提笔记录的习惯,写下年间发生的大小事宜,留作备考。家中人丁增减,往往也会录入家谱,整理成册。
这类东西并非秘密,一般也不会收藏的太过隐秘。
可惜寻找一番,书架上只有一些寻常经卷,绘本文书,并没什么值得留意之处。
江湖人家通常会在书房或卧室之中设计密室暗格,收藏一些重要之物,既然来了,总不能就此罢手,他观察一番,将墙上挂轴,桌上砚台笔筒,书架背后都探查一遍,却一无所获。
按通常格局,书房旁侧往往便是家主卧房,到隔壁一看,也确实像是当年仇不平所居之处。
墙上挂着两柄宝剑,对墙是一幅明媚山水,依稀便是不远的天风山模样。屏风为了打扫方便推到墙边,露出的那张大床,若不嫌挤,起码可以容下五六人并排仰卧。
叠好的锦被与铺着的床单都用粗布罩着,应该是定期有人拆洗,坐在上面,好似到了新居之中。
挂在两头铜钩之上的红鸾纱帐应该是被那些农户刻意略过,并未被好好打理,垂穗已然发黑,钩身也泛着一丝暗绿。
在床头敲打一番,总算被他找到一个暗格,藏于枕下。
他小心翼翼的用粗布挡在身前,用撑窗木棍挑开顶端盖子。
里面并无机关,只是静静躺着几本绢册。
他将粗布包在手上,取出一看,只换来满腔失望。
除了一本春宫,另外几本均是些房中秘术和阴阳双修的介绍。
当年仇不平醉心于此,看来并非捏造。
常人卧房绝不会用到如此一张大床,想到那天孙绝凡与花可衣所说,聂阳抚着床单,不禁想到,昔日仇不平在这张床上,究竟是怎么一番荒淫景象。
最后,他又是如何死在这张床上,做了脱阳色鬼。
采阴补阳这种阴损法门,最终便就该得如此报应才是……
正自触景感伤,突然听到门外月儿娇斥道:“什么人!”
聂阳心神一震,抬手抓下墙上宝剑,抢步出门。
月儿神态警戒,双掌护在胸前,可院中并未看到什么异样之处。
“你发现什么了?”
聂阳握紧剑柄,低声问道。
月儿好似有些焦躁,不安道:“我也说不出,我……我只是觉得似乎有人在暗处看着我。可……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出。你说……你说这里是不是有鬼啊?”
她一个年轻女孩,在这空无一人的宅院之中,听到这里有那么多冤魂枉死,心中又怎么会完全不怕。
聂阳凝神细听,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动。他对自己的耳力颇有信心,便拉着月儿的手,安抚道:“你自己吓到自己了。别独个在外面了,和我一起进来吧。”
一进屋,月儿立刻便把房门关上闩好,连窗户也仔细闭紧,天气本就不好,屋内顿时暗了许多。
卧室柜中备有不少长烛,在此过夜,倒是毫无问题。月儿从衣橱翻出不少女子衣物,心中大喜,连恐惧之情也去了不少,用软布细细擦净了面庞,换了一身淡紫纱裙,拿着那也不知属于谁的妆奁,竟自梳妆打扮起来。
聂阳仍想找出些什么,反正房内已被弄乱,索性大肆翻找起来。
卧室找完,聂阳又折回书房,月儿不敢独处,紧随在他身边,顺便去井边打了一桶清水,放进卧房备用。
时近傍晚,总算又在书桌抽屉内侧找到一处暗格,一面放着一薄一厚两本线装纸册。
纸张已经脆黄,非常小心才能翻过一页。不过字迹倒是清楚得很。薄的那本是仇家离居前的三年账目,厚的那本,则是仇家家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
并非简要的宗族索引,而是聂阳大感兴趣的人丁增减,年间事宜。
将家谱带回卧室,他草草吃了些东西,洗过脸后,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这本家谱应该誊抄过几次,追溯年代颇为久远,本家一支逢大事必记,加上翻页需要颇为小心,他看的也着实快不起来。
月儿本打算好好温存一番,哪知道哥哥不解风情,全神贯注读起了书,叫她颇为没趣,打坐行功一阵,便趴在聂阳身边桌上,打起了盹。
看了几十页,聂阳暗骂一声笨蛋,将家谱到转过来,从后往前翻去,仇不平既然是最后一代,他关心的事情又怎么会写到前面。
这略一分神,耳边却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一样声音。
那是掺杂在绵绵细雨中的,一声极轻的呼吸。
他心念急转,抬手挥灭烛火,免得透出身形,接着猫腰冲到窗边,双手一抬,已从窗中探出头去。
那声音极轻,无法分辨方位,但他目光急转,自然比任何人的动作都要快上几分。
可他仍没看到那人,他只看到了一片红色的衣角,以绝非常人的速度,鬼魅般消失在院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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