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2 / 2)
杀奴皱了皱眉,正要闪过桌案迭成的路障,忽见胡彦之一脚踩住黄缨的小几,笑道:“还来?这回杯盘碗筷齐至,汤汤水水的,包管你没这么好过。”杀奴遂不再动作,水银般的两丸锐目被黝黑油亮的肌肤一衬,更显阴沉,定定望向场中,面色十分冷漠。
场内激斗片刻未停,阿傻的动作越来越快,岳宸风仍无余裕使开双手,每一刀都差一点点便要破体入肉、血溅当场;黏缠之精,已无丝毫间隙。
横疏影心急如焚,须知岳宸风虽无功名在身,却是镇东将军府的幕僚兼特使,今日若有什么差池,恰恰便落了慕容柔的口实。镇东将军未必不心疼这位威震东海的武胆,但比起区区一人之生死伤亡,慕容柔毋宁更想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对付流影城的理由。
“胡大侠、染家妹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倚着染红霞凑近身去,漾开一抹混合了梅幽乳甜的馥郁温息,低声轻道:“若然伤了岳老师,该怎生是好?你们二位武功高强,能不能想想办法,解了他二人之斗?”
胡彦之摇了摇头,染红霞也面有难色。
“我办不到。”争端初起之时,染红霞便想出手阻止,以她剑法之精湛、手眼之高明,始终找不到一处能见缝插针的空隙,越看空门越少;一回过神,手指不知何时离开剑柄,惊觉此战已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胡彦之点头道:“正是如此。要斗到这等间不容发的境地,双方的内息、劲力、手眼身心已浑成一体,一进一退都须准确无碍,才能维持平衡。但这平衡十分脆弱,就像以发丝悬挂利剑而不断,又或者斟酒满杯,酒水高于杯缘却不溢出,都是一触即溃、完美却脆弱的平衡。”一指不远处的杀奴,敛起笑容:“方才若教那厮掷刀而入,平衡立即崩溃,那非是输赢胜负的问题,发断剑坠、酒溢杯倾,肯定是两败俱伤。那黑胖子如不是浑到了头,便是不安好心。”
横疏影不懂武功,满腹机谋无用武之地,咬唇喃喃:“这……该如何是好?”
胡彦之摇头:“外力难入,只好让他们自个儿分出胜负啦!”黄缨插口道:“胡大爷,那个阿傻武功很高么?岳宸风是东海第一名刀,也被他砍得没法儿还手。”
“我也说不准。但阿傻是拿了那把刀之后,动作才变得如许之快,肯定是刀上有古怪。”胡彦之单手环胸,抚颔一笑,眸里却无甚笑意。“至于那姓岳的……嘿嘿,我是到了现在,才忍不住有些佩服。要换了是我在场中,这架早已打完啦。”
蓦地一声惊呼,却是自金阶上传来,云锦姬尖叫道:“别……别过来!”却见刀光灰影绕着一身黑衣的岳宸风不住移动,直朝金阶扑去,所经之处木屑四溅、破毡横飞,器物摆设等如遭尖刀重锤绞捣,尽皆毁坏。
胡彦之与染红霞交换眼色,心念一同:“好个狡猾的岳宸风!”
阶上姬人惊慌逃窜,其中一名失足跌落,身子稍被刀风一触,整个人像被吸进去似的,一阵骨碌闷响,战团中爆出大蓬血瀑,残肢四分五裂,仰天散落,如遭异兽啃噬,喷了一地白浆碎骨,和着黏稠的血污流淌开来。
独孤天威面色青白,偌大的身子缩在座中,动弹不得。独孤峰拔出佩刀,慌忙叫道:“来人……快来人!护……护驾,护驾!”南宫损拉着迟凤钧退开几步,手按剑杖,白眉下的一双锐利鹰眼紧盯场内,眼角皱起刀镌似的鱼尾纹,却始终没有出手。
独孤峰冲他大吼:“快救城主!你……你不是什么儒门“兵圣”么?还不快些动手!”南宫损沉声道:“贸然介入,两败俱伤,恐将波及城主!此局不可从外破解,须由内而外,方有生机。世子稍安勿躁。”
独孤峰尖声咆吼:“放屁!城主若有差池,我叫你们一个个赔命!”颈额青筋暴露,更衬得肌肤苍白如蜡。他见露台下无数金甲武士涌至,精神略振,挥刀道:“快些过去!保……保护城主!”
“且慢!”
一人抚着额角,手扶阶栏,缓缓自台下行来,竟是耿照。
“谁都不许来。此刀变化自在,具有无上大神通力,被附身者宛若云龙,阴阳从类,乘蹻破空,浮行万里!刀之所向,凡人沛莫能御。”猛然抬头,眼中掠过一抹赤红,沉声喝道:“这是第四柄出世的妖刀,“天裂”!”
横疏影、染红霞一齐转头,两双明眸里各有异色。耿照走过独孤峰身畔,随手夺去他的佩刀,手腕转动了几下,似是在试刀称手与否,一边朝阿傻二人行去。那名惨遭分裂的姬人残尸还在眼皮子底下,胡彦之不觉色变:“喂!小耿,快回来!”
耿照恍若不觉,信步旋腕,提刀前行。
独孤峰回过神来,才省起爱刀被夺,气得俊脸泛青,本能地想上前抓他的肩头理论;刚跨出两步,额际一凉,一绺发毛飕地被吸卷而去,臂上“嚓嚓!”几声裂帛锐响,已被刀风削破,吓得他把手一缩,踉跄退走。
黄缨被拉着退到一旁,忽尔清醒,忙摇了摇昏沉的小脑袋,一见耿照自入死地,唯恐他被吸入刀风之中,也变成一堆残尸脓血,不顾师姐在旁,双手圈口:“耿照,你快回来!要不,我再也不睬你啦!”
耿照兀自提刀前进,微侧着头,似乎在端详什么。锋锐的刀风在身前翻飞飙射,空气中尘灰激扬,似能辨出刃迹刀痕,耿照衣上不住绽开裂口、溅出血花,突然刀尖一拨,倏地插入银光之中!
胡彦之正欲飞身去救,瞥见杀奴身形一动,反足将小几扫了过去,大喝:“老子让你别动!”小几往先前垒起的几案堆上一撞,三张髹漆鼓腿的花梨木几轰然倒散,杀奴踢开一张、以刀匣挡下一张,直飞而来的那张则撞碎在他圆厚如象的左臂膀上,杀奴面无表情,仿佛无关痛痒,却也不再蠢动。
反观场内,景象又是一奇。
耿照横刀插入战团,仿佛热刀切牛油,居然无声无息,人随刀光不停旋绕,渐渐失去形体,执敬司独有的青衣白褂服色也混入了战圈,与阿傻的灰影同绕着岳宸风打转。横里多出一柄刀来,岳宸风依旧双手负后,旋风似的前俯后仰、左闪右避,最后索性闭上眼睛,浑身毛孔放开,知觉敏锐到了极处,全以高明的听劲应对来招。
胡彦之心想:“阿傻的大哥练到了“意发并进”的一刀之境,那是一流高手的能耐,但终究要败在这厮手里。若非“发在意先”,如何能闪过这等连绵攻势?”忽听黄缨急道:“这……这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两个打一个了?”
“不,耿照用的是更高明的法子。”胡彦之解释:“为了不破坏脆弱的平衡,他必须追上阿傻的速度,跟着一起出刀;两刀速度一致,对岳宸风来说只是同避一招罢了,并无差别,三人逐渐形成另一个完整而平衡的圆。到了那时候,耿照只消转向接过阿傻的刀招,便能将姓岳的排出战局。”
黄缨拍手欢叫:“我明白啦!这便是“由内而外”的破解之法!”
染红霞喃喃道:“但……他如何与阿傻出招一致?这可不是光靠一个“快”字便能做到。莫非……他俩学过同样的武功?”胡彦之摇头:“小耿不懂内功,这我可以打包票。阿傻那小子身上的内功,倒像道门圆通劲一类。”
黄缨环抱着饱满沃腴的双乳,侧头问道:“那么天下间,有没有能模仿他人招式的武功?”胡彦之沉吟:“剑法之中,是有所谓的“圆通镜映”之招,但要学得一点不错,还能后发先至的,那是一家也没有。否则大家也不必练武啦,练得辛辛苦苦,岂不是为人作嫁?”
横疏影一凛,陡地想起琴魔遗言,暗忖:“妖刀幽凝的《无相刀境》,不就是专门映射敌招的武功?按说耿照未与幽凝刀照过面,那是琴魔魏无音在灵官殿所遇,怎么他也会这门功夫?”心思周转间,胡彦之突然大叫:“着!”
只听“铿”的一声清响,双刀首度交击,独孤峰所用的碧水名刀乃是城中甲字号房首席大匠屠化应亲手所铸,端非凡品,却被妖刀天裂硬生生磕断半截刀尖。
耿照双目赤红,也不知是醒是迷,忽然易守为攻,出刀竟比阿傻更加迅捷!阿傻眼睁睁看着岳宸风滑出战圈,辛苦尽皆白费,不禁眦目狂吼,须臾间两人又被里入刀光,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
岳宸风倒退而出,双臂一振,终于重获自由,满腔的气闷登时爆发,仰头大喝:“刀来!”整座楼台被吼得一震,梁顶尘灰簌簌而落。根柢稍差的如横疏影、云锦姬等俱都坐倒,咬牙闭目,几乎晕死过去;染红霞、南宫损等高手也各退一步,暗自心惊。
杀奴一抖刀匣,“铮!”翻开匣盖,名动天下的赤乌角刀便要出匣。
胡彦之大喝道:“都说了让你别动,你偏不听!”身形微晃,也不见抬腿跨步,人已抢至匣前,一手按住赤乌角刀的刀柄送回匣中,衣摆下飞出一脚,正中杀奴肥呼呼的胖大肚腩!
杀奴料不到这名青年大胡子竟如此之快,被结结实实一踹,圆挺的大肚子如流沙般陷下,右脚倒退一步,脚跟着地的瞬间,“啪啦!”楼板应声碎裂,原本像面团般柔软的肚子突然硬如金铁,夹着胡彦之的脚踝往前一顶,便要将踝骨折断!
胡彦之一按刀匣借力弹起,膝盖撞上杀奴的咽喉,忽听身后掌风迫近,岳宸风大喝:“狂徒!动我之刀,辱我先祖!”千钧一发之间,胡彦之不禁暗笑:“他妈的!偷袭便偷袭,哪来这些大帽子理由?”丝毫不敢大意,运起余劲回身挥掌。
“砰!”两人一触即分,胡彦之忽如断了线的纸鸢向后飘去,高大的身躯飞出露台;众人惊呼声里,只见他猿臂暴长,勾着梁柱轻轻巧巧转了一圈,又跃回场中。岳宸风抚掌赞叹:“好俊的功夫!鹤真人这一路“落羽分霄天元掌”,果是绝学!”胡彦之冷笑不语,并未接口。
岳宸风转过头去,眼中杀意大盛。自他出道以来,从未被人以一柄刀迫得无力还手,羞怒之余,拼着那部真假未明的《虎禅杀绝》不要,也要将阿傻毙于刀下。
正要取刀,忽见一条枯瘦黝黑的人影立于金阶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那双锐利的视线如真剑实刀般破空而来,周身浑无半点破绽,却是呼老泉。他往阶下随意一站,剎那间,那座被捣毁大半的阶台竟有固若金汤之感,果然阿傻与耿照二人的战圈渐往后移,独孤天威之危顿解。
(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岳宸风打消了取刀的念头,左掌握拳置在腰后,右手扶着刀匣,目光定定望向场中--这次他学乖了,岳宸风一向是聪明人。铜蛛上的那柄天裂妖刀,能将阿傻那个废人变成可怕的杀手,再加上自己一时大意,几乎死得不明不白;说不定,失踪多时的摄奴真是那厮所杀……
他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铜蛛,又看看场中那两名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以及他们精彩的搏斗。能把双手残废的废人变成高手、连随意摆放着都能杀人的神秘兵器,委实太有趣了;将军对此,一定会大感兴趣的。
耿照之所以回神,全因岳宸风那一声内劲雄浑、沛莫能御的大喝。
他一睁眼,惊见表情狰狞的阿傻挥舞妖刀扑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耿照一向知道自己跑得快、跳得高,敏捷更胜常人,但他从不觉得是自己快,或许只是旁人的动作慢了些--现在,他终于知道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
阿傻挥刀不但快,而且绝无停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换气也不必。更要命的是:妖刀天裂显然比他的刀还要锋利,一但击实了,刀刃便又短少一截,这在以快打快、以命相搏的战斗中简直要命。
他对先前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这身体所经历过的,全都印在他脑海里,只是在发生的当下不是由“耿照”所主宰,而是潜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往好处想,夺舍大法真的成功了!但耿照清醒得实在不是时候。
(琴魔前辈,您若天上有知,还请快快显灵,再上一次弟子的身!弟子……实在是顶不住啦!)面对势若疯虎、连岳宸风都难以招架的阿傻,耿照只剩下“反应敏捷”这一项优点。没有了行云流水般的神奇刀法,他仗着敏捷的身手伏低窜高,顿时险象环生,眼睁睁看着手中碧水刀一寸短过一寸,蓦地脚下一绊,仰天坐倒在铜蛛之上,身子恰恰横在铡刀缝间。
阿傻舞刀一撩,妖锋过处,碧水名刀剩得一只空锷。他杀得兴起,目绽红光,抡刀往下一劈,眼看要将耿照剖成两半!死生之间,耿照忽觉热血上涌,视界里一片赤红,也不知身体如何动作,陡地干坤互易、龙虎翻转,一阵天旋地晃,整个人已移至一旁。
“铿!”阿傻一刀劈入铜蛛缝中,沟槽里机关发动,牢牢咬住刀板,妖刀天裂竟尔归位。阿傻用力一拔,刀却丝纹不动,臂上的墨线飞快消褪,扭曲鼓胀的肌肉也开始萎缩,转眼又回复成原先瘦弱白惨的半残模样。
耿照见机不可失,抱着阿傻的腰着地一滚,只听他惨嚎一声,血肉模糊的右掌松脱刺螯般的刀柄,人刀顿时分离。
铜蛛之上,带血的妖刀天裂自行动作,又缓缓折入血槽之中,“嚓”的一声八足翻起,斗磨似的铜甲蛛身应声着地。除了满地的骨血白浆,以及三具畸零残落的尸身之外,看来直与初现时无异。
倏忽之间,剧斗已止。方才打斗时人影刀光如雷霆震怒,在场无一人能稍瞬目;罢时却蓦地一静,山已崩、海已陷,生机顿绝,满堂尸横血溢,恍如恶梦一般,谁也说不出话来。
“来呀!把人……把人给我抓起来!”
眼见阿傻凶器离手,独孤峰回过神来,胆气一豪,攘臂大吼。
金甲武士见二人手无寸铁,自露台之下一拥而上,风风火火地将耿照与阿傻围了起来。
阿傻右手遭天裂的刺柄穿破,掌间翻开几个凄惨的血洞,汩汩冒着带黑的污血,周身汗湿如浸,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气息十分微弱。耿照用身体遮护着他,挥拳打倒了七、八人,中者无不裂盔陷甲,如遭锤击;无奈人潮蜂拥而至,不多时被按倒在地,须得十几条大汉连勾带锁,方能将他制服。
染红霞见状俏脸骤寒,剑鞘戟出,接连点倒几人,浓发一甩,仰头娇喝:“城主大人!临危束手、捉拿有功,莫非是贵城的武士之道?”
独孤天威受激不过,气得七窍生烟:“当然不是!你们这些个白痴饭桶,通通给本侯退下!”一干金甲武士不敢违拗,纷纷撒手退开。耿照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倒无大碍,撑地一跃而起,抬望染红霞一眼,小声道:“多谢你。”没等染红霞答应,转身去照看阿傻。
独孤峰把她俏脸霎白、咬唇颤抖的情状全瞧在眼里,一股酸意冲上脑门,忿忿不平道:“父亲!耿照分明与那厮有所勾结,若不拿下查办,恐怕……”
独孤天威没等他说完,抄起酒壶便往他头上扔去,狂怒道:“你这个白痴,给老子闭嘴!”独孤峰狼狈闪过,还待还口,忽见头顶上劈里啪啦的砸来一通碗盘,慌忙走避;羞怒交迸之余,不得不闭上了嘴。
“来人!速唤大夫前来,不计一切代价,定要把阿傻治好!要少了一毛半角,本侯活宰几个与他赔命!”独孤天威说着,忽然转头道:“岳某某,只消阿傻未死,你我之约依然有效。你放心好啦,本侯不会把你的丑事与今日丢脸的模样说将出去,你自管好好做人,可别担心得吃不下饭。”
岳宸风哼的一声,并不理会,冲横疏影一抱拳,冷道:“六月初三,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少陪了!”披风一振,头也不回,径自走下露台,杀奴背起刀匣,紧跟在后。沿途偶有护卫或询或阻的,俱都“碰、碰”两声倒摔出去,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沾到,呼喝、惨叫声一路迤逦而出,片刻便去得远了。
迟凤钧与南宫损顿失马首,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对望一眼,只得坐回原位,神情十分尴尬。
独孤天威肚里暗笑,省起一事,质问耿照:“喂,你怎知这把是天裂刀?”
耿照瞠目结舌,一时也答不上话。
独孤峰抱臂冷笑,若非防着老爹的锅碗瓢盆伺候,只怕早已唤人来拿。眼见避无可避,横疏影权衡轻重,轻描淡写地交代了琴魔遗言一事,反正在座的染红霞、胡彦之等也都知情,消息早晚要传入其余六派耳中。
“……便因如此,当日琴魔临终之前,将妖刀种种授与染二掌院,耿照也在一旁聆听,故尔知晓。”说着瞥了染红霞一眼,明眸含笑,仿佛此事再也自然不过。
牵扯到染红霞,独孤峰更是不肯放过,一径冷笑。
“父亲,比起此事,有一节更加可疑。耿照入城数年,一向在长生园打杂,近来转至执敬司当差,如何能有这等刀法造诣?以岳宸风之能,仍被妖刀杀得招架不住,他却能轻松化解,甚至制服天裂妖刀!这厮故意隐瞒武功,定是潜入本城的奸细!”
这回独孤天威不再扔碗碟了,瞇着眼细细端详,片刻才道:“耿照,托你的福,我儿子总算不浑啦,说的还真他妈有道理。我瞧你的本事挺大,如非奸细,何必在我这里打下手?”拈指一弹,一阵密如擂鼓的沉重脚步声踏上楼来,几十名披甲执锐的禁园铁卫分作两列,将耿照二人团团围在枪尖圆阵里,看来这次是玩真的了。
耿照转过无数念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算把“夺舍大法”的事说出来,城主也未必相信。
正自犹疑,忽听一人道:“喂,小耿!上回你同我说过的,怎地自己倒忘啦?”却是胡彦之。
他见耿照一脸茫然,暗自调息,抚胸定了定神,笑着说:“我见你身手不凡,问你的师承门派,你回说:“我没拜过师傅。不过小的时候,有一位老伯路过乡里,曾教过我三天刀法。这算不算数?””
耿照向来不爱说谎,但冷静一想,此际坦白反而不易取信于人,老胡江湖混老,自是想到了法子,只得顺着他的话头,低低“嗯”了一声。
独孤天威大笑。“胡大爷,这一听就是鬼扯。普天之下,有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是三天便能练成的?本侯虽不是武人,你可不能呼拢我。”
胡彦之笑道:“我原本也是不信,今日见了耿兄弟的精妙刀法,却不得不信。”回顾耿照道:“耿兄弟,你说那人是一名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虽着粗布衣裳,自有一股官老爷大人们的威风气派,还对你说:“老夫刀试天下,罕逢敌手,平生从不欠人情,恩仇必报。承蒙你惠予一碗白粥,也算有缘,权且授你一路刀法。”我说的,是也不是?”
耿照一头雾水,幸亏他天生黝黑,面上难见心虚愧色,又是“嗯”的一声,企图蒙混过关。胡彦之装模作样,沉吟道:“我想了一夜,心底也没什么把握。此人十数年前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用刀高手,才得如此自负;性子又刚直,不肯欠人半点恩情;所授刀法运使开来直如行云流水,足以制服鬼魅般的妖刀天裂……”
横疏影不通武艺,心中却有一部近三十年来的武林名人录,由“数一数二的用刀高手”一语发想,咬唇斟酌道:“依照胡大爷的说法,莫非是昔日的东海第一名刀,与琴魔齐名的“刀魔”褚星烈?”
“刀魔褚星烈”五字于水月一门,乃是禁忌中的禁忌,黄缨闻所未闻,蹙眉道:“这人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过。”染红霞久历江湖,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低声道:“没你的事。别添乱!”黄缨猫舌微吐,不敢再问。
胡彦之不知水月停轩的内规,解释道:““刀魔”褚星烈与“琴魔”魏无音,都是昔日挺身对抗妖刀的英雄人物。不过当年一役,褚星烈与妖刀一齐坠入落星峡,双方同归于尽,按时间推算,断不能传授耿兄弟刀法。”
染红霞不欲多提刀魔之事,随口道:“若说年纪形貌、嫉恶如仇的个性,“夜炼刀”修玉善也可算是一位人物。但依阿傻之言,修大侠已遭摄奴毒手,恐难求证。”
胡彦之道:““夜炼刀”威名素着,也是一号人物。但要说刀中数一数二,只怕还不能够。况且他连岳宸风手下的摄奴也打不过,由他传授三天的刀法,岂能打倒压制岳宸风的天裂妖刀?”
独孤天威道:“胡大爷,听你这么一说,约莫是心中有谱啦!可别净卖关子。”
“是。”胡彦之抱臂道:“只学三天的刀法,却能制服妖刀,唯有传奇人物方能教出。这等样人,百年间仅只一位,四十年前他便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威名之盛、地位之隆,犹在“刀魔”褚星烈、“夜炼刀”修玉善,甚至是今日的“八荒刀铭”岳宸风之上。
“难能可贵的是:此人文武兼修,两道皆能,其名同列东胜洲之《凌云三才》、《五极天峰》,昂然立于文武两榜的至高绝顶,乃是奇人中的奇人,智者中的智者,更是最有资格问鼎“天下第一”的人选之一!”
横疏影闻言一凛,蓦地想起一人,忍不住掩口惊呼。
“你说的,可是那位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的神功侯武登庸?”
“正是!”
胡彦之环视全场,目光所及,心头无不一震,仿佛可以想见其人。
“传艺三日,足以技压妖刀;普天之下,也只有前朝的镇北大将军、昔日金貔王朝公孙氏的皇脉血裔,被称为“刀中之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才能办到。而耿兄弟他,便是当世唯一的刀皇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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